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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五刻,天色还是一片死寂的青灰色,宫墙的剪影像是巨兽的獠牙。檐角滴下的露水,砸在石阶上,迸出一片稀碎的水珠。陈越被小禄子从被窝里叫醒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大人!陈大人!快醒醒!宫里来人了!”是小禄子那压低了却依旧焦急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天塌下来了?”
“我的好大人呐!您可别睡了!”小禄子急得直跺脚,“您是新来的不知道,宫里可没懒觉睡!万岁爷这会儿早起读《论语》了!文武百官再过半个时辰就得上朝了!整个紫禁城,早就动起来了!”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懵逼。
“”现在几点了?”
“小的不知什么是几点,不过时辰已经到了寅时三刻啦。”
“啊,才凌晨四点多!我……我起不来!”
小禄子看陈越还赖床不起来,赶紧凑到他耳边,用焦急的气声道:“是慈宁宫来的人!说太后娘娘牙疾发作,疼了一宿没合眼,点名要您立刻过去诊治!许院判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听到“慈宁宫”和“许冠阳”这两个关键词,陈越瞬间就清醒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王瑾昨晚的警告犹在耳边——“明日卯时,太后陵营那边,就等着你往坑里跳呢!”
这不就应验了吗?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对上了!这哪里是请他去看病,这分明就是押他上刑场啊!
“大人,轿子就在外面候着呢,您快收拾收拾吧!”小禄子还在催促。
陈越用双手抹擦了一把脸,赶紧压下心中不断泛起的波澜。他飞快地起床洗漱完毕,换上那身崭新的八品医官服,又仔细地将昨天王瑾给的那张“司礼监副印”凭条和皇后赏的椒房殿玉牌贴身藏好。
刚迈出门,他就被小禄子招呼着轿夫半推半就地塞进一顶小轿,飞快地走了起来。陈越掀开轿帘的一角,看着外面迅速倒退的宫墙景致,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他复盘着昨晚王瑾的话,“金牙陷阱”、“御用监”……很显然,许冠阳这次玩得更大,不仅拉上了太后当虎皮,还联合了专管皇家器物制造的御用监。一个负责“断症”,一个负责“行刑”,这摆明了就是要利用专业领域的技术问题,给他扣上一顶无法辩驳的“技术性失误”的黑锅,然后名正言顺地弄死他。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最终停在了一处阴森的宫殿前——慈宁宫的陵营偏殿。这里是太后纪念先帝的清修之地,平日里人迹罕至。此刻殿前挂着黄白相间的灵幡,风一吹,呜呜作响。角落里立着的铜鹤灯里,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活脱脱一个阴间滤镜。
刚一下轿,一股混杂着焚香与陈腐气息的冷风就灌进了陈越的脖子,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许冠阳早已等候在此,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贼眉鼠眼、身穿御用监官服的中年太监。许冠阳今天没戴他那颗扎眼的金牙,反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
“陈大人,早啊。”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这么早请你过来,是为太后娘娘分忧。太后她老人家思念先帝,常在陵营焚香念经,不想前几日竟崩了一颗金牙,疼痛难忍。这不,只能劳烦您这位‘御用牙匠’出手了。”
那御用监的掌司太监,名叫郝金水,立刻接上了话茬,脸上堆着假笑,指着殿内一处已经布置好的“工位”:“陈大人,您瞧,为了方便您施展神通,我们御用监可是连夜为您赶制了一套全新的镶牙椅。”
陈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皮猛地一跳。
那所谓的“镶牙椅”,分明就是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刑具”!一把造型酷似铡刀的紫檀木椅,椅背奇高,扶手处还带着禁锢手脚的铜环。
郝金水满脸得意地介绍道:“此乃‘金牙宝座’,专为您这等身怀绝技之人打造。陈大人,您待会儿就坐在这儿,为太后娘娘修补龙牙。只不过嘛……”他拖长了音调,阴恻恻地笑道,“这太后的金牙很是金贵,乃是先帝所赐。您这手要是稍微一偏,让太后娘娘的金牙二次开裂,那可就是‘弑尊’大罪。按祖宗规矩,是要当场问斩的。”
好家伙,连罪名和行刑方式都一条龙服务安排好了。陈越心里冷笑,这哪是看病,这是鸿门宴啊。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引路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借着拂去陈越肩上露珠的动作,飞快地塞给他一张纸条,然后迅速退下。
陈越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在手心,是王瑾的笔迹,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副印已用,厂卫在后,可走。】
走?陈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现在要是走了,那“畏罪潜逃”的罪名就坐实了。我不仅不走,我还要在这铡刀底下,给你们来个现场反杀!
“多谢郝公公美意,”陈越朗声道,目光扫过那“金牙宝座”,“如此‘别致’的椅子,下官定不让它空置。”
话音刚落,内殿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接着是宫女焦急的劝慰声。郝金水眼神一闪:“太后凤体不适,陈大人,请吧?”
偏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幽的光。周太后身着素服,端坐于主位之上,脸色因疼痛而显得格外苍白。她年约五十六七,虽保养得宜,但眼角的皱纹和眉宇间的愁苦,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就是你,那个新来的牙匠?”太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耐烦。
“臣陈越,参见太后娘娘。”
“废话少说,上来看吧。”
陈越上前,许冠阳立刻“殷勤”地递上了一面铜镜和一根细长的金属探针。郝金水则心怀鬼胎地指挥着小太监,将殿内唯一一扇窗户的帷幔拉上,让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制造了完美的视野盲区。
陈越接过探针,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请太后张口。只见太后右上方的门牙,一颗纯金打造的假牙,舌侧面赫然出现一道清晰的纵向裂纹,裂纹已经延伸到了牙龈下方,周围的牙龈微微红肿。
他用探针尖端轻轻一勾折裂开的小片,“咔咔”作响,太后立刻疼得“嘶”了一声,皱紧了眉头。
许冠阳则捧着一本《金牙手术录》,开始装模作样地“实时记录”,准备抓住陈越的任何一个失误,大做文章。
“太后娘娘,”陈越放下探针,心里已经有了诊断,“您这颗金牙,已然纵折,且裂纹深及龈下,累及真牙牙髓。冷热之物刺激,故而疼痛。需即刻清除髓腔腐败之物,再用环扎之法将折裂之片固定,否则一旦折片完全脱落,不仅有碍观瞻,更恐伤及牙床。”
金牙纵折,是裂纹,也是杀机。许冠阳和郝金水要的就是这句话!
“大胆!”郝金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拍案而起,“太后娘娘的金牙,乃当年英宗皇帝亲赐,是国礼的象征!你一个小小牙匠,竟敢妄言动刀去髓?这是要毁我皇家颜面,动摇国本!来人啊——”
他一声令下,两个身强力壮的锦衣卫立刻从殿外抬进一口锃亮的狗头铡,重重地顿在地上,刀刃上寒光闪烁,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许冠阳立刻跟着补刀,翻开他的“手术录”,尖声道:“按祖宗家法,凡御前诊治,损及龙体凤颜者,当以大不敬论处!陈越,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手术不成,或有任何闪失,即刻斩立决!”
铡刀,成了这次手术的倒计时沙漏。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主位上的太后,被牙疼和这两人的聒噪折磨得忍无可忍,猛地一拍凤椅扶手!
“都给哀家闭嘴!”她怒视着许冠阳和郝金水,“再敢啰嗦一个字,哀家先斩了你们!陈越,你……你放手去做!哀家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治不好,哀家亲自送你上路!”
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反倒给陈越争取到了宝贵的窗口期。
一刻钟!
陈越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小禄子!”他大喊一声,“去,把我值房里的那两件‘西洋宝贝’取来!快!”
小禄子不敢怠慢,一阵风似的跑了。不多时,他便捧着一个木盒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陈越打开木盒,取出了王瑾昨晚派人送过来的,“借”给他的放大镜和“千里镜”(望远镜)的镜片。
他开始了自己的“初代显微镜”组装秀。
他先命人取来一个空心的铜管,将从“千里镜”上拆下来的凸透镜固定在一端;又将放大镜倒装,作为物镜,固定在另一端;中间,他甚至让小太监找来烛台的底座,利用上面的齿轮结构,做成了一个简陋的三段式调焦器。最后,他在物镜镜面上,用指尖涂抹了一层极薄的油脂,防止呼出的热气起雾。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当他将这个造型奇特的“铜管显微镜”架设在太后的金牙前,并将“黑火神灯”的光源聚焦于此时,一个前所未有的微观世界,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4K高清宫斗现场,毛孔级画质,说的就是这个了!
透过镜片,那道细微的纵折裂纹被放大了数十倍,里面渗出的、混杂着太后平日用以止痛的龙涎香的血丝,都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裂纹深处,毛细血管正在轻微地搏动。
显微镜下,连龙涎都得让路!
“要修此牙,需四样东西!”陈越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是在指挥一场精密的战役,每说一样,郝金水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第一,御用监金库的金叶,要最薄的那种,厚不过三毫,取来备用!”
“第二,速取昨日我为王公公配制的‘蛋壳补牙粉’!”
“第三,去尚服局,取最坚韧的‘冰蚕丝’一缕!”
“第四,取高浓度的龙涎香,溶于烈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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