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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张飙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脸上的慵懒和戏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冰寒。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利剑,死死盯住独臂老周。
“你说什么?!通敌资匪?养寇自重?!”
“老周,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
张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屋内的气氛骤然紧绷到了极点。
老李、老孙、老钱也放下了碗,神情肃穆地看着老周。
老周被张飙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将之前他们四人拼凑出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线索。
比如精铁、硝石、粮食、布匹输往叛乱地区、去向不明的大量军械、朝中有人为这些核销提供便利等等,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
他甚至拿出了老钱当时涂抹掉关键信息的草纸,指着那团墨迹,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张大人,不是我们胆小,是这事……这事太大了!”
“我们当时吓得……就没敢再往下想,更不敢记录……”
张飙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眼神越来越冷。
他没有打断老周,直到老周说完,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在张飙阴晴不定的脸上。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通敌资匪……养寇自重……】
【难怪!难怪各地的叛乱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难怪边军耗费巨大却似乎成效不彰!】
【原来根子在这里!】
【有人在不停地给叛军‘输血’,在用大明的血肉养肥敌人,以维持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这比单纯的漕运贪腐,要恶毒十倍!百倍!】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张飙心底升起,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拨云见日般的清醒。
他之前一直觉得,对手只是在漕运贪腐上设置障碍,混淆视听。
现在看来,对方的手段和图谋,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狠。
他们不仅想保住贪腐的利益,更可能是在利用漕运网络,进行着祸乱天下的勾当。
而现在,对方显然察觉到了他的调查逼近核心。
所以才会如此急切地、甚至是不惜暴露部分藩王,也要将他的视线牢牢固定在‘藩王漕运贪腐’这个看似庞大、实则可能只是外围的战场上。
如果他真的顺着那些‘送上门’的线索,去死磕周王、蜀王、齐王、楚王,甚至燕王。
不仅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巨大的阻力中,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更会让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有机会从容地切断线索,毁灭证据,甚至对他和他的人下毒手。
“好一招弃车保帅,祸水东引!”
张飙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想把老子当枪使,去跟藩王们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好躲在后面看戏,甚至趁机清理门户?”
说着,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内来回踱步,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某种危险的节奏上。
“老周,你们做得对!”
他忽然停下,看向四位老兵,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赞赏:
“这事,你们确实扛不起。能发现,能忍住,还能活着把消息告诉我,你们已经是立了大功!”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
“但现在,既然我知道了,这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通敌资匪?养寇自重?这是在拿无数将士和百姓的血,喂肥他们自己的野心和权力!”
张飙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雷霆:
“有人不想让咱们查漕运背后的真正黑手,所以扔出一堆藩王的烂账,想让咱们陷在里面。”
“那……咱们还查码头吗?”泥鳅怯生生地问。
“查!为什么不查?”
张飙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所有人都以为我张飙会顺着这些明显是陷阱的线索,一头扎进藩王们的烂泥潭里,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最后要么被他们弄死,要么惹怒老朱被砍头……”
“呵!老子是想被老朱砍头!”
“但死要死得有价值,成全他们?那是他们想得美!”
话音落点,张飙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精光爆射:
“老子偏不按他们的套路出牌!”
“明面上,咱们还得继续查!”
“而且要查得‘轰轰烈烈’,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张飙就是个认死理、一根筋的疯子,非要跟几位王爷过不去!”
说完,他扭头看向老周,老李,还有泥鳅,飞速下令道:
“老周,老李,你们带着泥鳅,还有之前招揽的那些可靠人手,继续大张旗鼓地查码头!”
“查那个王胖子,查‘狴犴腰牌’,查周王府、查齐王、楚王、蜀王、燕王!”
“动静越大越好!把宋忠和那些暗处的眼睛,都给老子牢牢吸引在漕运这条线上!”
“记住,演戏要演足!”
“可以‘偶然’发现一些无关痛痒的‘新线索’,甚至可以故意‘碰壁’,表现出焦头烂额的样子!”
“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张飙还在他们的棋盘上,按着他们的剧本走!”
他这是要明修栈道,故意做出被对方误导的样子,麻痹对手。
“但是!”
张飙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暗地里,咱们的调查方向,要彻底变了!”
他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蘸面汤,在油腻的桌面上画了两个圈。
“看见没有?现在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幕后黑手,都盯在漕运这条‘明线’上,等着看老子怎么跟藩王们斗得头破血流。”
“那咱们就偏不按常理出牌!”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另一个圈上:“咱们开一条‘暗线’!一条他们绝对想不到的线!”
“什么暗线?”
老周忍不住问道。
张飙眼中精光一闪,沉沉地道:
“你们难道忘了?我为什么要搞这个反贪局,为什么要跟老朱要权,要钱?”
“一个是为了帮你们解决卫所的问题,二个是为了查那个幕后黑手!”
“上辈子哦呸,不是,上一次,他将我和我的兄弟耍得团团转,还差点在刑部大牢里弄死沈浪、孙贵他们,这一次,我必须要弄死他!“
“所以!”
说着,张飙环顾了一圈老兵们,又道:“咱们要来个出其不意,去审计卫所!”
“审计卫所?”
老兵们都是一愣。
“对!就是审计卫所!”
张飙的目光转向老孙和老钱,语气凝重:“老孙,老钱,你们俩,带上最信得过的兄弟,跟我走!”
“我们去干一票大的!”
“就从欺负老周他们村子的那个卫所开始查!”
“理由是现成的,军户被非法勾补,村长被冤流放,卫所军官贪腐横行,侵占军田,喝兵血!”
“这些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底层军户身上的血泪,证据相对容易获取,阻力看似来自地方卫所军官,不会立刻触动朝中那些真正的庞然大物!”
“但你们别忘了——”
张飙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
“你们发现的‘通敌资匪’线索里,兵部异常核销的军械、那些去向不明的物资,很多都是通过卫所这个系统流出去的!”
“查卫所,看似是在解决军户的冤屈,实则是顺着物资和军械的流向,逆流而上,去摸那条真正的大鱼!”
“而且,我们打着‘为民请命’、‘整顿军纪’的旗号,名正言顺!”
“就算有人想阻拦,也得掂量掂量舆论!”
说到这里,他看向老周:“老周,你外甥被强拉壮丁,村长被流放,这就是我们最好的切入点!”
“你们受的苦,流的血,现在就是捅向那些蠹虫最锋利的刀!”
老周等人听得心潮澎湃。
他们没想到,张飙竟然能从他们近乎绝望的求助中,看到如此深远的一步。
并且,将他们个人的冤屈,与揪出国家蠹虫的宏大目标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张大人!我们听您的!”
“干他娘的!”
“这次一定把那些喝兵血的王八蛋揪出来!”
张飙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几位老兵,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事不宜迟,立刻准备!”
“明面上的戏,要演得逼真!暗地里的刀,要磨得锋利!”
“老子倒要看看,等我们把这卫所的天捅个窟窿,顺着军械物资摸到他们老巢的时候,那些藏在幕后的黑手,还坐不坐得住!”
他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混合着疯狂与智慧的标志性笑容。
【想跟老子玩声东击西?老子玩死你们!】
【老朱,还有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们,准备好接招吧!】
【老子这次,要给你们来个釜底抽薪!】
另一边,东宫,偏殿。
烛光柔和,却驱不散吕氏眉宇间那若有若无的阴霾。
她端坐在绣墩上,手中拿着一卷《女诫》,目光却并未落在书上,而是穿透窗棂,仿佛望向了城中那个破烂小院。
自从张飙那封《治安疏》交到老朱手里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老朱对她,对朱允炆,不再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的亲近和信任了。
特别是老朱最近开始暗中调查洪武十五年的旧事,更让她如芒在背。
她知道,老朱开始怀疑她了。
怀疑她与朱雄英的死有关。
但她并不十分惧怕。
因为那件事在她看来,做得极其隐秘。
而且,她甚至都不是直接参与者。
所有可能的线索都被那位真正的凶手清除干净,或转移走了,她自信老朱查不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时间,连地貌都可能改变,更何况证据。
只要没有铁证,仅凭猜疑,老朱是不可能拿她这个太子遗孀、皇孙之母怎么样的。
所以,她需要的是耐心,是时间。
只要她的儿子能顺利坐上皇太孙之位,一切便尘埃落定。
“母亲。”
朱允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刻意压低了音量,显得十分恭谨。
吕氏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脸上换上了一贯的温婉笑容:“炆儿来了,快进来。”
朱允炆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素雅的儒袍,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秀,眼神清澈,举止间带着符合他年龄的恭顺,以及一丝被刻意打磨过的‘仁厚’气质。
他先是向吕氏恭敬行礼,然后才在一旁坐下。
“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吕氏柔声问道。
“回母亲,已经做完了。”
朱允炆恭敬答道,语气平和:“不瞒母亲,儿臣方才去父王灵前上了香,诵读了《孝经》。”
吕氏满意地点点头:“嗯,孝道乃人伦之本,时刻不能忘。”
说着,她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听闻你近日常向黄子澄学士请教‘文学盛典’之事?”
“是!儿臣觉得,此次‘文学盛典’乃皇爷爷广纳贤才的盛事!”
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但很快掩去,恭敬道:
“儿臣虽不才,亦想多了解些,或许能从中领悟皇爷爷励精图治之苦心。”
吕氏看着儿子,心中暗暗叹息。
她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思?
两次册立皇太孙都被张飙那个疯子搅黄,炆儿心中对张飙的恨意,恐怕早已滔天。
但儿子现在学聪明了,懂得隐忍,懂得将恨意埋在心里,表面上做一个勤奋好学、仁孝贤德的皇孙。
这是非常不错的改变。
“嗯,你有此心,甚好。”
吕氏缓缓道,声音压低了些:
“黄学士学问渊博,你多向他请教是应该的。不过,需知如今时局微妙,言行更需谨慎。有些事,急不得。”
朱允炆乖巧点头:“母亲教诲的是,儿臣明白。”
但他随即脸上又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惆怅,低声道:
“只是……母亲,儿臣感觉,皇爷爷近来似乎……似乎与我们生分了许多。”
“每次去请安,皇爷爷虽也关怀问询,却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这是为何?”
这是他心头最大的困惑和不安。
他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隔阂,这让他惶恐,也让他的‘皇太孙’之梦变得愈发缥缈。
吕氏的心猛地一紧,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和转移:
“傻孩子,皇爷爷日理万机,操心的是整个大明的江山社稷,自然不能像寻常百姓家的祖父那般时刻亲近。”
“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勤奋读书,恪守孝道,皇爷爷自然会看在眼里。”
她不能告诉儿子,那是因为你爷爷怀疑你的母亲害死了你的兄长。
这话一旦出口,将是灭顶之灾。
朱允炆看着母亲避重就轻的回答,眼中的惆怅更深了。
他不是傻子,能感觉到母亲有事瞒着他,这让他更加不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内侍恭敬的通传声:
“启禀太子妃,皇孙殿下,皇上口谕,召皇孙殿下即刻前往华盖殿见驾!”
【华盖殿?皇爷爷召见?!】
朱允炆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欣喜如同浪潮般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冲垮他维持已久的镇定。
【皇爷爷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召见我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脸上控制不住地想要露出笑容。
“炆儿!”
吕氏一声低喝,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醒。
朱允炆浑身一凛,猛地反应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狂喜压了下去,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恢复了那种恭谨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孺慕的神情,仿佛皇爷爷的召见只是寻常问话。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确保没有任何失仪之处,然后才对着殿外沉稳应道:
“孙臣领旨,这便前往。”
说完,扭头看向吕氏。
只见吕氏对他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鼓励,更带着提醒。
朱允炆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脚步依旧平稳,但微微加快的频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与期待。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吕氏脸上的温婉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
【皇上在这个时候突然召见允炆,是为了什么?】
【是普通的考校学问?】
【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打算从允炆这里找突破口?】
【或者是……与正在风头浪尖上的张飙,与那愈演愈烈的漕运案有关?】
她猜不透老朱的心思,这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但她相信,只要允炆表现得足够好,足够‘仁孝’,足够‘无害’,就能度过任何考验。
而且那件事,允炆什么都不知道,皇上也问不出什么。
只是,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张飙,还有皇上那深不见底的猜疑,始终是悬在他们母子头顶的利剑。
【必须尽快……让炆儿的位置定下来……】
吕氏眼神闪烁,心中某个模糊而危险的计划,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儿子,必须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召见中,表现得完美无瑕。
还有那个疯子张飙,别再出来搅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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