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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肇惠见两人态度暧昧,心中暗急,连忙起身,言辞恳切中透出几分沉痛:“两位大人明鉴,江南乃朝廷赋税重地,其安定关乎国本。士绅优免更是祖宗成法,旨在体恤士林,维系地方。
此番新政一旦推行,不仅我等身家受损,更怕江南千万百姓因此生计无着,若酿成民变,动摇国本,我等岂不都成了千古罪人?
还望二位大人念在桑梓之情、为国尽忠之分,务必向陛下痛陈利害,收回成命,以安民心啊!”
卫一凤手抚茶杯,面露难色,缓缓摇头:“徐公啊,你的难处,我与陆大人感同身受。江南稳定,关乎我等身家前程,岂能不竭力周旋?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颇有些无奈,“只是陛下改革之意甚坚,中枢早已议定,我二人虽在南京为官,却也不敢违逆圣意,唯有尽力周旋。至于结果……实在难料。”
陆承泽亦叹息接口:“非是我等推诿,实是势单力孤。天威难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身为臣子,有些话,说得,有些线,越不得啊。”
徐肇惠心中雪亮,暗骂这两个老狐狸既要拿好处,又不想担干系。
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新政若真实行,难道他们这些直接管理赋税的地方大员,难道就能完全置身事外?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强压心头的怒火,拱手郑重许诺:
“二位大人的苦心与难处,我等岂能不知?江南士林同气连枝,向来知恩图报。只要二位大人能稍作转圜,在场诸位,乃至整个江南士绅,必倾力以报,绝不让大人白白承担风险!”
卫一凤与陆承泽眼中闪过一丝异动,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达成了某种默契。
卫一凤这才缓缓放下茶杯:“徐公放心,关乎江南稳定,我二人身为南直隶父母官,自然会为地方着想,尽力周旋。”
徐肇惠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不瞒二位,江南会馆日前接到京中密信,乃是刑部尚书黄老大人亲笔。他在信中明言,陛下改革之心坚如铁石,势在必行。他告诫我等‘若江南欲以常理抗之,恐如螳臂当车,非……’
他略一停顿,一字一句道,“‘非掀起惊涛骇浪,不足以让陛下正视江南之难!’”
这几乎已是在明示,除非在江南制造几起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乱子,来胁迫朝廷,迫使陛下退让妥协,否则难以阻挡新政。
“黄老乃三朝元老,洞若观火,此言绝非危言耸听!”一位掌控漕运的官员声音冰冷,
“陛下年轻,不知深浅。盐课、海贸,看似朝廷获利,实则牵扯运河沿岸数十万脚夫、灶户、船工生计,更关乎南北货殖通畅!一刀切下,断的是百万生民的活路!此乃竭泽而渔,自毁根基!”
他心中冷笑,想起私盐贩运、海上走私的巨利,哪一年不是几千万两白银的进出?
其间牵扯的各方势力,从各地藩王、勋贵到各级官员,早已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朝廷一纸诏令就想伸手进来,断人财路,简直是异想天开。
徐肇惠接过话头,语气沉痛:“诸位可还记得万历朝旧事?当年神宗皇帝派太监四处征收矿税,与民争利,纵容阉宦霍乱地方,横征暴敛,最后闹得民怨沸腾,甚至激起民变!
临清民变,税监马堂被百姓围殴,差点丢了性命;苏州织工暴动,杀了税监孙隆的爪牙,烧了官署。
若非我等士绅挺身而出,安抚乡里,稳定局面,江南恐早已糜烂!如今陛下所为,与当年何其相似!我等士绅,维系地方,功在社稷,岂容轻易抹杀?”
他这番说辞实则就是老一套,将士绅的利益包装成“为民请命”,将可能的动乱责任推给朝廷。
万历年间矿监税使之事,固然有太监们仗势欺人、贪酷成性之过,但若说没有在场的这些“士林清议”在背后推波助澜,没有地方乡绅暗中支持甚至操纵民情以对抗朝廷征税,恐怕也难以形成那般声势。
更何况,皇帝不收税,那些矿工、百姓的生活就真能好转?不过是继续受着这些士绅豪强的欺压剥削罢了,而那些本该归于国家赋税的银子,就这么被他们揣进了兜里。
话已至此,几乎已经挑明,他们虽不想走到公然对抗朝廷的地步,但这一次,陛下做得太过分了,触动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已是退无可退。
他们必须联合起来,给这位“乳臭未干”的陛下好好地上一课,让他明白,江南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京城,也不是凭借军功就能压服的辽东!
即便是当今天子,在江南这块地界上,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哼,少年天子,无非是想效仿永乐、嘉靖,借改制之事树立权威。”一位士绅嗤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屑道,“却不知这江南之地水网密布,田亩错综复杂,户籍赋税积弊已深,又岂是几道圣旨就能轻易理清的?”
“想当初,万历年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意图清丈天下田亩,结果如何?徽州丝绢案沸反盈天,小民赋税未减,胥吏中饱私囊!如今再来一次,无非是重蹈覆辙,徒然盘剥地方,肥了那些酷吏而已!”
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名为王翰,乃是本地望族王家的家主,他捻着胡须,语气中带着一丝傲然:
“我江南士林,乃国家栋梁,朝廷岁入,大半仰赖于此。士绅优免乃是祖宗成法,维系士体,激励向学。”
“陛下此等行径,无异于自毁长城!没有我等士绅,谁替陛下治理这万里江山?陛下身边,难道就没有明白人劝谏么?”
也难怪他们有如此底气,在座的每一位,哪一家不是坐拥万顷良田,麾下佃户数以万计,家中奴仆成千上万?
再加上那些掌控着巨额财富、脉络通达四海的盐商、徽商,若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短时间内集结起数十万之众,也绝非虚言!
他们掌控着东南的财富命脉,自认为有足够的资本,与皇权进行一场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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