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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应天府,或者说南京,在大明帝国的版图、或者地理位置上占据着一个独特而微妙的位置。自明成祖朱棣通过“靖难之役”夺取皇位,将都城北迁至北京后,南京虽不再是权力中枢,却仍完整保留了一套与北京相对应的中央官制,这便是明代特有的“两京制”。
当年布局,是想着若北方遭遇边患、天灾乃至战乱,朝廷可随时南迁,依托南京的城防与完整的官员机构迅速恢复统治。
可百余年来,这套备用的行政体系,即便在“土木堡之变”那般社稷危殆的关头也未曾启用;
久而久之,南京诸衙门的实权早已势微。但机构级别仍在,编制依旧齐全。
正因如此,南京的六部九卿,渐渐演变成了安置失势元老、勋臣宿将的“荣养”之所,或是京城新贵们积累履历、等待腾跃的跳板。
虽大多是有名无实的“清贵”职位,但其中亦有手握实权的例外——南京户部便是核心。
它不仅掌管南直隶的盐科、黄册(全国户籍土地登记簿)与赋税征收,还代管浙江、江西、湖广三省的税赋转运,江南富庶之地的漕粮、盐利、丝绸税,半数都要经南京户部之手入库。
换句话说,大明的“钱袋子”,有一半捏在南京的户部官员手里。
如此特殊的政治地位,加之掌控着巨大的经济资源,使得南京及整个南直隶地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士绅家族盘踞、势力根深蒂固的渊薮。
再加上江南物产丰饶,文风鼎盛,科举入仕者层出不穷。通过座师、同乡、同寅等关系,他们织就了一张庞大而坚韧的关系网络。
仅以科举为例,有明一代,应天府一地便出了五百余名进士,而邻近的松江府(今上海松江区等地)亦出了三百六十余名,其数量均位居全国前列,足见此地文脉之盛与仕宦根基之深。
这些家族往往累世官宦,田连阡陌。族中子弟通过科举不断进入官僚体系,形成“朝中有人,地方有产”的格局。
地方官上任,若不拜会这些士绅世家,政令便寸步难行;卫所将领需靠他们供给粮草,甚至要将屯田佃给士绅收租;连南京六部的官员,也多是江南士子出身,遇事往往先顾着“乡党情谊”。
因此,在江南士绅看来,他们早已是能与朝廷中枢分庭抗礼的庞然大物。他们自信地认为,即便是皇帝,面对这“铁板一块”的江南利益集团,也需投鼠忌器。
毕竟,强如当年的永乐皇帝,对江南士族亦多以怀柔为主。而在他们看来,龙椅上那位登基不过月余的年轻天子,言辞再激烈,只要尚存理智,就绝不敢轻易触动他们的根本。
正因如此,纵然朝廷的新政政令一再下发,在南直隶官员的消极应对和士绅的暗示施压下,也几乎寸步难行。
这也是朱由校决心派遣魏忠贤南下的根本原因:江南,需要一场场血的洗礼,数百年的特权与优待,已让这些士绅对皇权产生了根深蒂固的轻视。
而南直隶总兵崔旭东虽然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面对如此复杂的局势,明显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可实际上江南表面的富庶下,早已是“烈火烹油”的局面。两百余年承平,人口滋生,而土地兼并犹如贪婪的饕餮,从未止息。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并非古籍上的慨叹,而是江南日益尖锐的现实。
财富通过科举特权、投献避税等方式,源源不断地向少数官绅巨室集中,而沉重的赋役则层层转嫁到日益困苦的自耕农与佃户身上,一年劳作,交租后几乎所剩无几,遇上灾年更是卖儿鬻女。
地方官虽看在眼里,却要么收了士绅的好处,同流合污,要么怕引火烧身,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久而久之,百姓怨声载道,流民渐多,只是被江南的繁华表象掩盖,未酿成大乱罢了。
然而,这丝毫未能影响士绅老爷们的享乐。
南京城内,秦淮河畔,“倚红楼”作为南京有名的销金窟,灯火似乎永远都不曾熄灭。
这里的每一间雅间配着暖阁与观景台,能俯瞰秦淮河的画舫灯火;阁内挂着各朝各代的书画真迹,桌上摆着上等的官窑茶具,连伺候的丫鬟都识文断字,能陪客人吟诗作对。
而这日傍晚,最高处的“醉月阁”内,暖香浮动,数名身着轻绡、容颜绝佳的舞姬正在西域地毯上翩然起舞,水袖翻飞,曼妙生姿。
在座的十几位宾客,皆身着苏杭最上等的暗纹绸缎常服,气度雍容,举止间带着久居人上的从容。
若有熟悉南直隶官场与商界的人在此,定会心惊——在座的每一位,无一不是跺跺脚便能令南直隶震上三震的人物。
端坐上首的,赫然是现任南京兵部尚书卫一凤与户部右侍郎陆承泽。
其余人等,也皆是南直隶顶尖的权势人物:有出自前首辅徐阶家族的徐肇惠,有前礼部尚书董其昌所在的董家代表,有前首辅申时行家族的申用懋,还有富甲一方的程、汪、吴等徽商巨贾,以及掌控漕运、盐业的几位豪商。
要知道,在南京,兵部尚书可是南京守备厅三位主事之一,掌握了南京四十二卫的卫所兵权,而户部右侍郎(南京户部不设左侍郎)更是权势仅在户部尚书汪变蛟之下的实权人物。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话题不可避免地引向了近来京城传来的、关于清丈田亩、推行银元的新政风声。
为首的徐家家主徐肇惠,不动声色地给一旁的申用懋使了个眼色,申用懋当即会意。
今日这宴席,本就是为探听这两位的口风,并将他们彻底绑上江南士绅的战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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