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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桑承泽。对于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漕帮少爷,薛淮采取的是熬鹰的手段,先将他关在大牢磨掉他身上的傲气,再通过谈话分析出桑承泽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最后通过各种耳提面命的教导,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只不过桑承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薛淮不指望他能在盐漕之争中发挥作用,对他更多是寄望于未来,所以在桑承泽消失踪迹之后,薛淮并未过多在意,反正桑世昌不会对最疼爱的幼子下毒手,顶多就是禁足之类的处置。
因此当江胜禀报桑承泽在官邸之外求见,薛淮不由得生出几分讶异。
片刻过后,桑承泽走进书房,颇为激动地行礼道:“承泽拜见大人!”
“不必多礼,坐。”
薛淮打量着多日不见的桑承泽,见其和之前相比,面相居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曾经的桑三少飞扬跋扈,惯于用眼角看人,虽说生了一副好皮囊,却让人下意识地心生抗拒。
而今他的气质变得柔和些许,不再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扬惹人生厌。
一念及此,薛淮略显好奇地问道:“为何这段时间你杳无音信?”
桑承泽轻叹一声,将他被父亲关在家中的始末简略讲了一遍,然后正色道:“大人,我已经和王奎叔说好,明面上他不会违逆漕衙和我爹的命令,但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快告知大人。另外,王奎叔不会一丝不苟地执行那些命令,还请大人放心。”
漕帮扬州分舵实力雄厚,在所有分舵中几乎称得上首位,王奎身为舵主自然是极其关键的人物,桑承泽能够说服王奎,可见他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桑世昌不可能不知道幼子和王奎的关系有多亲近,但是他最终默许桑承泽返回扬州,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暧昧的态度,表明漕帮不会一条道走到黑。
“你有心了。”
薛淮面露赞许,继而道:“其实令尊有那样的顾虑在情理之中,漕帮这艘船过于庞大,想要掉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我记得大人先前说过,漕帮需要做出改变,从一个充斥江湖草莽习气的帮会慢慢变成一个类似商号的组织。我们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在运河两岸正经赚银子,这样就不必担心会被朝廷查办。”
桑承泽的记忆力很好,他认真地说道:“大人说过,漕帮要融入将来新的秩序,而不是被秩序淘汰。”
薛淮道:“这条路很漫长,而且过程中必然会遍布腥风血雨。”
“是的。”
桑承泽稍稍沉默,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递到薛淮面前。
薛淮接了过来,面带询问地看着他。
桑承泽道:“大人,这是漕帮高层的名录和履历,这些天我自己整理出来的,家父并不知情。我知道大人近来最在意盐漕之争,或许这个册子能够帮到您。”
薛淮的目光落在桑承泽递来的册子上,封面并无标题,纸张略显粗糙,显然是仓促装订而成。
他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桑承泽带着几分生涩却异常认真的字迹,详细记录着漕帮核心成员的名字、职务、籍贯、入帮年限、主要势力范围,甚至还有寥寥数笔的性格特点或与桑家关系的标注。
“这是你亲手整理的?”
薛淮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一丝震动。
这份名录的分量无需赘述,漕帮高层的信息是极其敏感且被严密保护的机密。
相较于桑世昌隐晦且摇摆不定的态度,桑承泽主动拿出这份名录可谓一往无前。
薛淮能够理解桑世昌迫于现实的谨慎,但他更因桑承泽的果敢和信任而动容。
桑承泽用力点头,坦荡道:“那些天我被关在院子里,除了看书练字无事可做。想起大人曾提过想了解漕帮的脉络,我就凭着记忆,把我知道的人都写了下来。有些可能记得不全,或者有谬误,但绝大部分应是不差的。”
薛淮一页页翻看着,指腹划过那些墨迹。
这份名录不仅涵盖漕帮总舵的核心人物,更详细罗列了运河沿线各重要分舵的舵主,以及一些虽然不直接掌管分舵,但在帮内德高望重或掌握关键资源的长老和堂主。
桑承泽还在一些人名旁做了备注,这些备注虽只是他的听闻,不一定绝对准确,却能让薛淮深入了解漕帮内部派系、利益纠葛乃至潜在的隐患。
“承泽。”
薛淮合上册子,神情凝重地说道:“此物非同小可,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桑承泽没有丝毫迟疑,面上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份名录交到大人手中,意味着我从此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投效大人门下。或许大人不信,我做出这个决定并无纠结和犹豫,自从了解过大人这些年的种种壮举,我便坚信追随大人才有可能为漕帮开创下一个平稳安定的百年基业。”
薛淮看着他,仿佛看到数月前那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少爷身上正破土而出的另一种可能性,于是正色道:“我信你。”
“多谢大人信重。”
桑承泽想了想,又道:“大人先前让我弄清楚蒋方正的意图,王奎叔说,蒋方正这几个月仗着总督府衙内的身份,经常插手漕衙和漕帮的事务。尤其是一些来自漕衙针对盐协的刁难命令,背后都有他的影子,他似乎对大人有很深的敌意。”
这是他想不明白的事情。
以前他从未听蒋方正提到过薛淮,仿佛是突然之间,蒋方正便将薛淮视作无法和平相处的敌人。
薛淮沉吟道:“蒋方正在漕帮中可有关系亲近之人?”
“有。”
桑承泽看了一眼案上的册子,冷静地说道:“执法长老陈豹就是漕衙养在漕帮的一条狗,蒋总督便是依靠他来制衡家父,而蒋方正和他的两个儿子走得很近,经常一起出入淮安的酒楼花船。这次父亲下令配合漕衙打压两淮盐商,最卖力的就是陈豹那一系的人马。另外还有孙通,他是帮里负责管账目的堂主之一,他和陈豹私下有不少利益勾连,只是不清楚孙通和蒋家是怎样的关系。”
薛淮陷入沉思之中。
先前靖安司的人已经抓住蒋方正的把柄,而他让柳英看过那份药材名录,大致可以确定蒋方正乳母之子董大昌手里的那船药材来自于济民堂。
由此便可推断,玄元教、济民堂、董大昌和蒋方正之间存在关联,而根据柳英的供述,蒋方正的身份似乎能够证实——玄元教之中极其神秘仅次于老祖的圣子。
如今薛淮从桑承泽口中得知蒋方正和陈豹的关系,当初济民堂和漕帮之间的银钱往来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是薛淮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按照柳英所言,玄元教的圣子不光身份神秘,能力也颇为不俗,因此很受老祖的器重,而蒋方正这几个月的表现可谓不值一提。
至少在薛淮看来,蒋方正的手段完全上不得台面,无论是唆使桑承泽来扬州闹事还是和赵琮狼狈为奸,怎么看都像是跳梁小丑,这样的人能是邪教圣子?
“承泽。”
薛淮按下翻涌的思绪,看着正襟危坐的桑承泽,郑重地说道:“我需要你做几件事。”
桑承泽肃然道:“大人请吩咐,承泽万死不辞!”
薛淮道:“你转告王奎舵主,请他务必稳住漕帮扬州分舵的兄弟,对漕衙后续任何激化矛盾和可能导致冲突升级的命令,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敷衍乃至变通执行。务必牢记一条,避免与盐商发生大规模直接冲突,尤其要约束手下,不得打砸抢烧,更不能伤人害命,这是底线!”
桑承泽毫不迟疑地应下。
“令尊默许你返回扬州,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身处漩涡中心,压力巨大顾虑重重,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身不由己,所以你帮我向令尊转达一番话。”
薛淮放缓语气,一字一句道:“桑帮主守成不易,薛某深解其忧,然漕帮百年根基非附庸可久安。运河之利当取之以正,而非授人以柄终成砧上鱼肉,此番风波非为倾覆,实为浴火重生之机。若桑帮主愿为万千漕工和桑家谋一光明前路,薛某愿与足下携手,于惊涛骇浪中为漕帮争一席堂堂正正之地。此诺,天地可鉴!”
桑承泽早已起身肃立,将薛淮所言铭记心中,抱拳道:“大人放心,承泽定当一字不漏转告家父!”
薛淮赞许道:“好。”
桑承泽微笑道:“大人,我会尽快回来。”
“不急。”
薛淮让他回一趟淮安并非只为传话,继而道:“承泽,还有一件事,你先别急着应承,等我说完你再决定。蒋方正的奶兄弟董大昌存在勾结妖教乱党的嫌疑,我的人和靖安司密探已经暗中布控调查多时,如今到了收网之日。如果你愿意出面,我会让人将所有证据交到你手中,等到时机成熟,你再亲自出面检举此事。”
桑承泽自然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倘若他答应下来,那就意味着他会彻底站在蒋家的对立面,同时必然会影响到桑家乃至漕帮和漕运总督衙门的交情。
他沉思片刻,然后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我能否知道为何是我?”
薛淮坦然道:“你和蒋方正表面上关系亲近,若是由你出面,蒋总督便无法以这是我蓄意诬陷报复的借口纠缠不清。当然,你不需要直接指控蒋方正,只要咬死董大昌就可以。”
桑承泽闻言洒然一笑,朗声道:“承泽愿为大人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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