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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内的仆役丫鬟吓得四处逃窜,温禾直奔正堂,却发现堂内空无一人。他心中一沉,刚要下令“封锁所有出口,仔细搜查!”
就听到后院传来卫士的厉声喝问:“站住!不许动!”
温禾立刻带人赶往后院,只见院墙下,一名留着八字胡、身着紫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正被两名百骑逼在角落。
正是他们要找的赵德昌!
那男子身形微胖,却异常矫健,背靠青砖院墙,右手已悄然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温禾一眼便认出他与王氏描述的赵德昌分毫不差,当即沉声道。
“赵德昌!束手就擒!你勾结官员私卖贞观稻种,罪证确凿,若敢顽抗,罪加一等!”
赵德昌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为决绝。
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抓,清河崔氏绝不会容他活着吐露半个字,与其落入诏狱受刑后被灭口,不如自行了断。
“哈哈哈……温县伯好手段!”
他突然狂笑起来,声音凄厉。
“想抓我去当替罪羊?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刃寒光一闪,竟直接横在了自己脖颈之上。
“不好!”
温禾瞳孔骤缩,厉声喝道。
“快阻止他!”
身旁的陈大海反应最快,身形如箭般扑上前,伸手就要去夺赵德昌手中的刀。
可赵德昌早有准备,手腕猛地一用力,刀刃深深切入脖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得青砖墙上红迹斑斑。
他身体晃了晃,佩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双眼圆睁,重重地倒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片刻后便没了气息。
陈大海蹲下身探了探赵德昌的鼻息,脸色凝重地摇头:“县伯,断气了。”
温禾走到尸体旁,看着赵德昌脖颈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眉头紧锁。
“终究是慢了一步,这应该就是死士了。”
他知道自己有些轻敌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士族养的商贾,竟然也会和死士一样。
真不知道这些士族是怎么给这些人洗脑的。
竟然死的这么果决。
“立刻封锁宅院,任何人不得进出!”
温禾当机立断,对陈大海吩咐道。
“你带几个人仔细检查赵德昌的尸体,看看有没有藏着书信、令牌之类的信物;其他人跟我搜查宅院,重点查书房和卧室,务必找到他与崔氏勾结的证据!”
他很清楚,赵德昌一死,唯一的活口就没了,只能靠物证来钉死崔氏的罪名。
温禾直奔书房,这里是最可能藏有秘密的地方。
书房内书架林立,摆满了经史子集,看似与普通文人的书房无异。
温禾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
只是书架上倒是有几个册书。
“得,看来这伙人都是一个习惯。”温禾轻哼了一声,走上前去找寻了起来。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本《左传》上面。
这套书异常沉重,与其他轻便的书匣截然不同。
他让卫士搬开《左传》,发现书匣底部有一道暗格,暗格内用油纸包裹着两样东西。
一本线装密账和三封火漆封口的书信。
温禾连忙打开密账,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详细记录着每一笔交易,所有记录皆始于贞观二年稻种入仓后。
“贞观二年二月,收李嵩稻种五十石,付银百贯。”
“二年三月,收刘安稻种百石,付银二百贯;二年四月,收李嵩稻种百五十石,付银三百贯……”
每一笔都标注着交易对象、数量和钱款,最后一页还写着“已交崔忠兄,累计三百石,待验”。
温禾眉头紧蹙。
方才找到密账与书信的欣喜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挥之不去的不甘。
赵德昌这一刀下去,虽留下了指向崔氏的铁证,却也斩断了追查更深层关联的可能。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书桌的抽屉暗格,连书架后墙的砖缝都用刀柄敲了一遍,除了几卷寻常的商旅账簿,再也没找到半分有价值的线索。
“崔忠……”
温禾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密账最后一页的“已交崔忠兄”字迹清晰。
可他太清楚世家的手段了,这个崔忠不过是崔氏推到台前的棋子。
一旦朝廷追责,崔氏只需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崔忠身上,再送上一份厚重的谢罪礼,便能让他身首异处,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至于那五百石贞观稻种,崔氏有的是说辞。
他们大可以声称是赵德昌伪造文书售予崔氏,自家也是被蒙骗的受害者。
温禾走到窗前,推开木窗,夜风吹起他玄色劲装的衣角,带着长安黄昏将近的寒凉。
“罢了。”
他轻叹了口气,将密账与书信重新用油纸包好,塞进怀中的证物袋里。
查案至此,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处置权本就不在他手中。
李世民登基不过两年,贞观新政初初推行,朝堂之上士族势力盘根错节,河北之地更是崔氏的根基所在。
此刻与清河崔氏彻底决裂,无异于动摇国本,以李世民的城府,绝不会行此险招。
温禾脑海中已能勾勒出结局。
崔氏杀了崔忠,再缴纳一笔巨额罚金,或许还会主动退回部分稻种,李世民法外开恩,既惩戒了涉案人员,又保全了世家颜面,最后以整顿仓部吏治收尾,将此案限定在贪腐范畴内。
这样的结果,于朝廷而言是维稳,于崔氏而言虽然失去了一些脸面,但好歹能保住名望。
而自始至终损害的都是那些无辜百姓。
别看崔氏白送稻种,可他们送的都是那些被他们释放的隐户。
他们手里的田地是崔氏的,种的粮食日后也是崔氏的。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压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突然有点不想干了。”
温禾转身走出书房,庭院里百骑卫士正将宅内仆役逐一捆缚,陈大海见他出来,立刻上前拱手。
“小郎君,所有人员都已控制妥当,是否即刻带回百骑?”
“嗯。”
温禾点头,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仆役们,沉声道。
“带回去吧,若是无辜便放了。”
“诺!”
陈大海高声应下,挥手示意卫士押解众人启程。
温禾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赵德昌的尸体被抬上担架,才翻身上马。
马蹄踏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清脆的蹄声在暮色中格外响亮。
温禾勒着马缰,玄色劲装的衣角被晚风掀起。
日渐西斜,远处渭水河畔的田埂间已燃起绚烂晚霞,橙红的光晕洒在大兴宫的琉璃瓦上,镀出一层威严的金边。
“吁!”
他在皇城朱雀门入口处勒停坐骑,身后随行的两名百骑也立刻驻马,动作整齐划一。
抬眼望去,宫门前那抹熟悉的身穿深蓝圆领袍的身影让温禾稍稍一怔。
竟是高月。
他既然在这个时候,既然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专门等候。
‘李世民竟知道我会来?’
温禾心头掠过一丝诧异,随即释然轻笑。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身后的卫士,大步流星朝着高月走去。
那厢高月也快步迎上,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躬身行礼时衣摆的褶皱都透着规整。
“老奴见过高阳县伯。”
“高中官不必多礼。”
温禾抬手回礼。
“劳烦高中官在此等候,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在立政殿召见县伯,特意让老奴前来迎接。”
高月直起身,侧身引着温禾往宫内走,压低声音补充道。
“陛下从午时起就没歇过,等着县伯的消息呢。”
温禾脚步微顿,心中了然。
他离开民部西侧偏院时不过未时,李世民此刻便已知晓消息,定然是有人提前递了密报。
那随行的百骑留在了宫门外。
高月在前带路,温禾注意到,往常穿梭往来的内侍宫女不见踪影,只有身着明光铠的禁军每隔十步便站一位。
这般阵仗,看来李世民是不想让今天他查到的事情,泄露出去。
立政殿外,高月停下脚步,对着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县伯自行入内便是,陛下吩咐过,无需通传。”
温禾点头致谢,推开那扇厚重的朱漆殿门时,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
殿内只点着两盏盘龙烛,烛火摇曳间,李世民正坐在御案后,手中捏着一份卷起来的札子,神色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臣温禾,拜见陛下。”
温禾躬身行礼
高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给温禾端来一碗蜜水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又给李世民的茶盏续了热水,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立政殿内瞬间只剩下君臣二人,烛火跳动的影子在墙壁上忽明忽暗。
“查出来了?”
李世民终于放下手中的札子,抬眸看向温禾,目光锐利。
温禾直起身,说道。
“回陛下,此案已查得水落石出。”
“民部仓部郎中李嵩、主事刘安等人贪赃枉法,勾结西市裕丰粮行掌柜赵德昌,私卖贞观稻种共计三百石,赵德昌为清河崔氏家奴崔忠所遣,稻种已悉数运至崔氏河北封地。”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
“臣率人抓捕赵德昌时,其自知罪无可赦,拔刀自刎,臣在其书房搜得交易密账、崔忠手书书信,还有这枚刻有崔氏家纹的玉佩,足以佐证崔氏主使一事。”
“一群硕鼠!”
李世民抓起密账翻了两页,猛地将其拍在御案上,力道之大震得茶盏都晃了晃。
“贞观稻种今年才刚入民部仓库存放,他们竟然就敢私卖!”
温禾垂手侍立,没有接话。
他知道李世民的愤怒并非只针对贪腐。
清河崔氏此举,分明是借着稻种收买河北民心,妄图巩固世家根基,这才是最触怒龙颜的地方。
只是愤怒归愤怒,君臣二人都清楚,此刻绝非与崔氏决裂之时。
果然,片刻后李世民的怒火便压了下去,手指摩挲着那枚崔氏玉佩,语气恢复了平静。
“赵德昌已死,线索便断了,那个崔忠就算抓来审讯,他也只会一口咬定是个人行为,与崔氏宗族无关。朕要的不是一个替罪羊,是河北的安稳。”
温禾依旧沉默。
他手中有不少让崔忠开口的法子。
可他更清楚,李世民要的不是崔氏的认罪书,而是在不引发世家动荡的前提下,达成对崔氏的制衡。
如今大唐边境线狼烟将起,若是内部世家生乱,后果不堪设想。
“啪!”
御案再次传来一声脆响,打断了温禾的思绪。
他抬头望去,只见李世民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愠怒。
“你倒是说话!朕让你来,不是让你站着当木头人的!”
温禾迎上李世民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君臣二人就这么对视着,烛火在彼此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立政殿外传来巡夜禁军的甲叶碰撞声,远处更鼓楼敲了七下,沉沉的鼓声穿透宫墙,落在寂静的大殿里。
“大唐如今的首敌是突厥,若是外敌不灭,何谈安内!”
李世民率先打破沉默,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悬挂的《大唐疆域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北方突厥的领地。
“你说过,历史上的大唐经历了渭水之盟,即便如今并未发生,可这对朕而言依旧是奇耻大辱。”
“之前会州之战颉利元气大伤,如今突厥内部人心惶惶,又要契苾部归降大唐,此乃灭亡突厥的最佳时机。”
他说到这,赫然回头,目光灼灼的看向温禾。
“唯有北方平定,朕才能将心思放在辽东三国上,辽东三国平定,便要安内,随后便是外海。”
李世民这话,与后世那位“攘外必先安内”的校长截然相反,不过确实更符合此刻大唐的处境。
当年杨广三征高句丽,不顾国内民怨沸腾,最终引发天下大乱。
而李世民显然吸取了教训,他要先稳住内部,再集中全力对付突厥。
等大唐的外敌都没了,便可以开始清洗内部了。
“安内必先攘外!”
李世民转过身,声音愈发低沉。
“只有先灭了突厥,朕才能腾出手来整顿世家,如今河北道是崔氏根基,若是逼之过甚,他们暗中勾结突厥,后果不堪设想。”
他要的是安稳,哪怕这安稳只是表面,也足够了。
今年秋收后,大唐粮草充足,正是对突厥开战的最佳时机。
在此之前,必须保证河北、河南等世家聚集之地的稳定。
清河崔氏私买稻种之事,只能冷处理。
“微臣明白。”
温禾躬身拱手,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
他明白李世民的权衡,却还是有些不甘。
“你不明白!”
李世民赫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温禾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若是真明白,就不会摆着这张脸给朕看!朕何尝不想将崔氏满门抄斩?何尝不想将那些硕鼠剥皮实草?可朕是皇帝,不是快意恩仇的侠客!”
“陛下,疼啊!”
温禾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这李二明明自己就很生气,结果居然拿我撒气。
你大爷的!
要不是打不过你,老子早就对你动手了!
他抬头看向这位年轻的帝王,只见李世民眼底布满血丝。
温禾不甘心,李世民又何尝真的想容忍。
自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便活在明君的枷锁里,每一步都要精打细算,每一个决定都要兼顾朝堂各方势力。
温禾给他画的饼太大了。
他都怕自己会吃撑了。
“我真的明白,只是我觉得,不该这样。”
温禾轻声说道,没有丝毫隐瞒。
他不是房玄龄那般圆滑的老臣,不会用陛下圣明之类的话粉饰太平。
也不是杜如晦那般冷峻的谋臣,只会站在朝堂角度权衡利弊。
他与李世民之间,从来都有着超越君臣的默契,这种默契,容不得半分虚伪。
李世民的手慢慢松开,他凝视着温禾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纯粹的坦诚。
良久,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朕让你失望了?”
“没有。”
温禾摇了摇头,语气无比认真。
“陛下做的没有错,做皇帝本就不能随心所欲,权衡利弊是天职,只是我心里清楚对错,便装不出全然赞同的模样。”
这话一出,立政殿内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李世民盯着温禾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你这竖子,倒是敢说,也只有你,敢在朕面前说这种话。”
“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李世民也坐到他身旁,继续说道。
“清河崔氏这一次确实把朕摆了一道,既得了稻种收买民心,又让朕投鼠忌器,但他们也不是没有破绽,朕自有法子让他们吃个大亏。”
温禾抬眸看来,眼中带着一丝好奇。
李世民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你可知崔氏为何要私买稻种?他们在河北道释放了隐户,实则是想将这些隐户牢牢绑在自家封地,有了贞观稻种,这些隐户便能高产,崔氏的声望和财力也会更盛。”
“臣知道。”
温禾点头,这种事情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隐户是世家的根基,他们不向朝廷缴税,不承担徭役,是世家最核心的财富来源。
崔氏释放隐户,看似是行善,实则是其实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朕偏要让他们把隐户交出来。”
李世民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朕已让人拟了旨意,以‘关内道土地肥沃,适宜耕作’为由,命清河崔氏将释放的隐户迁徙至关内道,由朝廷统一安置。”
“河北道贫瘠,关内道富庶,他们若是拒绝,那些农户自然会怨恨上他们,若是答应,那他们此前的谋划便落了空。”
温禾心中一叹,李世民这招果然高明。
迁徙隐户,既削弱了崔氏的实力,又能充实关内道的人口,增加朝廷税收,可谓一举两得。
而且此举表面上是为隐户着想,崔氏即便不满,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清河崔氏只怕不会轻易答应吧?”
温禾问道。
那些隐户是崔氏花了大力气才笼络住的,就这么拱手让人,崔氏定然不甘心。
“他们没得选择。”
李世民轻笑一声,从御案抽屉里取出一封封好的书信。
“朕已经让百骑出动,去河北道将崔忠及其家人请到长安,这是对他们的一种威慑。”
“另外朕还写了一封信,是给清河崔氏家主的通牒,要么迁隐户,要么朕就以勾结奸商、私买官粮为由,将崔忠问斩,再派百骑去崔氏封地彻查。”
“只是这交换,还需你出一份力。”
李世民将书信放回抽屉,目光落在温禾身上,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你即日起卸任百骑校尉,从百骑中脱离出来。”
话音落下,立政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烛火跳动着,将李世民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紧盯着温禾的脸,试图从中捕捉到惊讶、愤怒或是不甘的情绪。
毕竟百骑是李世民亲创的核心力量,温禾自百骑建立之初便担任校尉,一手带出了不少精锐,这份职权在京官中堪称特殊。
他何尝不知道,如今长安城内,都传着温禾是什么百骑小煞星。
可温禾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回应“今日天气不错”一般,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哦。”
“哦?”
李世民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几下,他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温禾的额头,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在走神。
“你就这么答应了?不问问缘由?不觉得委屈?”
温禾拨开他的手,揉了揉额头,笑道。
“我知道崔氏忌惮百骑,其实更忌惮我。”
“毕竟之前是因为我,清河崔氏才被赶出长安的。”
“我卸任了,便是给他们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陛下此次是“和解”而非威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何况百骑只是查案,陛下掌握着十六卫,只需一声令下,清河崔氏又怎么可能抵抗的了。”
现在又不是南北朝了。
清河崔氏虽说门生故吏有不少,可他们家中不像以前一般,还有许多的私兵。
这一点说起来,李世民还要感谢感谢杨坚。
李世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竖子,心思比房玄龄还活络,朕这点算计,全被他看穿了。
话虽如此,他眼中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欣赏。
只是他没想到,温禾突然话锋一转,狡黠的笑道。
“其实臣早有卸任的心思,今年开春后,百骑的制度已经完善,许敬宗管文书,苏定方管训练,黄春管刑狱,各司其职,就算没有臣,也能运转自如。”
正好无官一身轻,最近天气不错,我打算带着小柔出去踏春。”
没了百骑的事情,他还轻松了。
反正他也有点不想干了。
李世民之前还担心温禾会有怨言,可现在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又觉得有些不对了。
这竖子就这么不喜欢给朕办事?
他当即沉着脸色,重哼了一声。
“朕什么时候说要罢黜你全部的官职了,飞鱼卫你不用训练了?火炮、火药你不用负责了?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工部、兵部、刑部和礼部主事!”
“……”
温禾有些愕然。
你说话就说话,发这么大火作甚。
再说了,这四部中刑部和礼部他几乎没怎么去过。
工部和兵部的事情,他又不是没有做。
李世民抬手一巴掌落在温禾的脑袋上,怒喝道。
“还无官一身轻?明日朕就擢升你为兵部尚书都事从七品上,兼任左武卫行军长史,朕让你无官一身轻!”
温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
兵部尚书都事虽只是从七品,但直接对接尚书省,掌管兵部的文书往来和军情汇总,是个能接触到核心军事机密的要职。
相当于是李靖的贴身秘书了。
而左武卫行军长史,更是直接参与军队的作战谋划,相当于左武卫的军师。
负责监督左武卫的日常训练。
这两个职位加起来,比之前的百骑校尉分量重了不止一星半点。
看他这吃惊的模样,李世民有种得逞的快意。
不过依旧还是板着脸说道。
“李药师教授你兵法,叔宝教授你弓马武艺,日后你即便做不了霍去病,至少也能在战场上保命。”
“还有飞鱼营,那个赵勤虽然训练有方,但还是太慢了,你明日便去帮他。”
温禾愕然的瞠目结舌。
合着李二还要压榨我啊!
没天理了啊!
天刚破晓,大兴宫的宣旨内侍便踩着朝露抵达高阳县伯府。
温禾身着素色常服接旨,面对“办事不力、罢黜百骑校尉、闭门思过五日”的旨意,脸上不见半分惊惶,只是平静行礼。
“臣温禾领旨。”
内侍宣旨时特意提高了声调,仿佛要让街坊四邻都听得一清二楚。
待内侍离去,温禾家里的府门刚关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温禾失势”的消息就迅速传遍整个长安城。
辰时的东市茶肆,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
弘文馆司业周慎端着茶杯,斜睨着邻桌几个议论温禾的商人,突然嗤笑一声。
“什么高阳伯,不过是仗着陛下宠信的毛头小子罢了!年纪轻轻掌百骑,查个案还能让主犯自戕,线索全断,罢他的职都是轻的!”
坐在他对面的弘文馆学士连连附和:“周兄说得极是!这温禾仗着会些奇技淫巧,竟让陛下破格提拔,此前春闱他竟然那般对付我弘文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邻桌的几个士子听得兴起,也凑了过来:“听说温禾全靠钻营才得了爵位,如今百骑校尉的差事没了,就是个空有爵位的闲散人,看他以后还怎么嚣张!”
这话引得茶肆里一片哄笑,不少人都跟着点头称是。
“可惜登善兄不在长安,否则今日当与他浮一大白!”
之前弘文馆的事情,导致褚亮中风,不得不卸去这职务。
而褚遂良只能带着他父亲离开长安,返回老家去了。
如今弘文馆有一半对外开放,曾经高人一等的弘文馆学士,如今竟然沦为和国子监学子一样。
他们心里自然记恨上了温禾。
流言传得最快的地方,莫过于吏部的官署。
几位民部主事围在廊下,对着墙上的官员名录指指点点。
“你们看,温禾的名字旁边,百骑校尉的注记已经划掉了,我看啊,这闭门思过五日就是个幌子,过些日子陛下说不定就会夺了他的爵位,打发他回原籍去。”
“那可真是解气!”
一名主事拍着廊柱笑道。
“之前他在民部部耀武扬威这次总算轮到他倒霉了,我看今晚咱们得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温禾耳中。
闭门思过的五日里,他每日晨起练剑,上午在书房绘制左武卫军械改良图纸,下午便带着小柔在府中侍弄花草,全然不像个失势的官员。
李泰他们原本还有些担心,可是看着温禾这模样,顿时就安心了。
这肯定是阿耶和先生故意耍那些人玩吧。
负责监督温禾闭门的便是百骑的人。
所以陈大海便假公济私来探望。
他倒是气得咬牙切齿。
“小郎君,这件事情本就不是你的过错,如今长安城内那些人说的话您莫要放在心上,等过些时日标下一定替您出了这口恶气。”
温禾正在给一株牡丹浇水,闻言笑道:“教训他们做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让他们说去。”
“等过几日,他们自然会闭紧嘴巴”
“就是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
温禾放下水壶,拍了拍陈大海的肩膀。
“我很好,你回去告诉弟兄们,好好训练,百骑是陛下的百骑,而不是我或者其他任何人的。”
“记住了。”温禾这句话说的格外郑重。
陈大海闻言赫然肃穆的向着温禾行了一礼。
五日的闭门思过转眼结束。
第六日清晨,温禾刚打开府门,就看到两辆马车停在巷口,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俩正从马车上下来,手里各自提着食盒,脸上满是担忧。
“嘉颖啊!愚兄来看你了!”
阎立德大步走上前,一把抓住温禾的手。
“这几日愚兄听说外面的流言,急得觉都睡不好,虽说陛下罢了你的职,但百骑确实不适合你,何况你如今还挂着工部主事,日后便好生在工部做事。”
阎立本也跟着点头,将食盒递过来。
“这是内子亲手做的桂花糕,特意拿来给你解心中的郁闷,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陛下向来知人善任,说不定只是暂时让你休息。”
温禾看着兄弟俩真挚的眼神,心中一暖。
他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到巷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内侍高月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
“高阳伯温禾接旨,陛下有旨,速来接旨!”
阎氏兄弟脸色一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阎立德连忙拉着温禾躲到一旁,低声道。
“嘉颖,莫不是陛下还要追责?等会儿不管说什么,先叩首认错,我等在旁边给你求情!”
温禾笑着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走到巷口。
高月捧着明黄圣旨,身后跟着四名禁军卫士,见了温禾,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温县伯,恭喜啊,陛下有旨,宣您接旨!”
高月明显是故意的。
看来是因为最近长安的传闻,所以他今日来宣旨才会这么高调。
这其中说不定还有李世民的授意。
他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那些想要看温禾笑话的人。
他温禾依旧是朕所器重的重臣!
巷口的动静引来了不少围观者。
其中还有不少跟着高月来看好戏的。
那些弘文馆学子,特意尾随,只等着痛打落水狗。
高月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洪亮的嗓音宣读起来。
“中书,诏曰:高阳伯温禾,闭门思过期间,反省己身,态度恭谨,且念其熟稔军务、通晓器械,屡有奇功,着即擢升为兵部尚书都事,从七品上,兼任左武卫行军长史,即刻赴任,掌管左武卫军械改良及行军谋划,望其恪尽职守,为朕分忧,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巷口一片死寂。
阎氏兄弟僵在原地,手里的食盒“咚”地掉在地上,桂花糕撒了一地都浑然不觉。
那些围观的人更是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些来幸灾乐祸的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臣温禾领旨谢恩!”
温禾从容作揖,接过圣旨起身,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笑容。
高月走上前,亲手将圣旨交到温禾手中,压低声音道。
“高阳县伯,陛下特意吩咐,要好好的与代国公和翼国公学习,日后好上战场建功立业。”
“劳烦中官转告陛下,臣定不负圣望。”
温禾将圣旨收好,向着高月拱了拱手。
高月回礼,满意地笑了,随即寒暄祝贺了一番后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直到高月的身影消失,阎立德才缓过神来,一把抱住温禾,声音都有些发颤。
“好你个嘉颖!你这是故意瞒着我等啊!陛下这哪里是罢你的职,分明是给你铺路呢!兵部尚书都事兼左武卫行军长史,这可是实打实的要职,比百骑校尉风光多了!”
百骑校尉,说白了干的都是脏活,而且属于军职。
可温禾如今算是实打实的踏上仕途了。
阎立本也捡起地上的桂花糕,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哭笑不得道。
“你可是让我等白担心了五日!”
温禾讪讪,赔罪道:“那今日小弟做东,请两位兄长吃美味如何?”
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俩闻言,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早已炸开了锅。
周慎等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假装整理衣袍,偷偷挤出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那些弘文馆学士更是面如土色的离开。
生怕被温禾记住。
不到一个时辰,温禾升迁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民部官署里,那些之前拍手称快的主事们都噤若寒蝉,没人再敢提及温禾的名字。
而百骑营中,苏定方得知消息后,当即下令全军加餐,弟兄们举着酒碗欢呼雀跃,比自己升官还高兴。
……
“欺人太甚!当我清河崔氏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不成!”
春耕刚刚结束,李世民的信件便已经送到了清河郡崔氏府邸。
老人的怒吼在高阔的正堂内回荡,带着久经上位的威严与此刻的暴怒。
他便是如今清河崔氏的族长崔彦博。
堂下站着的二十余位崔氏族人,有执掌族中田产的宗老,有外放为官的子弟,此刻个个义愤填膺。
穿绯色官袍的崔明一拍桌案,茶水溅湿了袖口也浑然不觉。
“族长说得对!皇帝这是要逼我崔氏走上绝路!咱们都已主动退出长安商号,将城南三座铺面尽数变卖,为何还要揪着不放!”
“就是!当年晋阳起兵,我崔氏可是第一批响应的世家,如今天下初定,就这般鸟尽弓藏不成!”
掌管族中祭祀的崔忠远捋着胡须,语气中满是怨怼。
“那私信里竟要咱们将河北道的隐户尽数迁往关内,这是要绝了我等后路啊!”
一个崔氏族人喝骂着。
“闭嘴!”
崔彦博猛地转头,拐杖直指崔忠远,怒喝声响彻大堂。
“若不是尔等贪婪,怎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正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族长这话的分量。
崔彦博喘了口气,想起今早内侍送来私信时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那明黄封皮的信函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刀。
“崔忠之过,朕无迁怒崔氏之意,然朕亦要平息朝中众怒,望崔氏莫要自误。”
随即后面便是李世民提的要求,隐户迁徙关内,并缴纳五万贯,以作补偿。
他当时便气血上涌,若非府医及时喂了安神汤,怕是真要背过气去。
“可那温禾都被罢了百骑校尉,这才没几日,陛下竟然就让他升了职,这根本没将我崔氏放在眼里。”
崔明不服气地反驳,想起不久前得知温禾被罢职时族中众人的欢腾,至今仍觉得脸上发烫。
那时他们还以为是崔氏的人脉起了作用,皇帝终究要给世家几分薄面。
谁曾想不过五日,就传来温禾擢升兵部尚书都事、兼任左武卫行军长史的消息。
那可是直接参与军机要务的要职,比之前的百骑校尉分量重了十倍不止。
“罢职?那不过是陛下的障眼法!”
堂下角落里,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中年人缓步走出,他是崔氏子弟崔袁立,现任洛州司户参军,因丁忧在家。
崔袁立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温禾查案牵扯到咱们崔氏,陛下既要敲打他,不让他太过张扬得罪世家,又要给我等一颗定心丸,让咱们以为此事已了。”
“可暗地里,却将他调去掌管军械、参与军机,这分明是在积蓄力量,若咱们不从,只怕温禾便不是带着百骑,而是带着左武卫的兵马来清河了!”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得众人瞬间清醒。
崔明张了张嘴,想说“世家子弟岂能任他一个田舍儿拿捏”,却被崔袁立的目光逼得将话咽了回去。
“这竖子!当年不过是长安街头的无名之辈,靠着些奇技淫巧讨得皇帝欢心,如今竟也敢骑到我崔氏头上!”
崔彦博气得再次用拐杖敲地,花白的胡须剧烈抖动。
“老夫这就写信给各州的族亲,联名上书弹劾他!”
“不可!”
崔袁立急忙上前一步,拦住欲转身写信的族长。
“伯父,此刻弹劾温禾,便是与陛下为敌!咱们若此时闹事,陛下正好贬斥族中官员,到那时,崔氏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正堂内再次陷入沉寂,族人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
崔袁立的话虽刺耳,却句句在理。
如今陛下可不是太上皇啊,他可是有赫赫战功在身,绝非会被世家裹挟的昏君。
“那依你之见,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三千隐户被迁走,白白交出五万贯钱?”
崔忠远不甘心地问道。
那些隐户是崔氏历代积累的佃农,是族中田产的根基。
五万贯钱更是几乎掏空了族中近一年的获利。
不仅如此,若是交了这五万贯,只怕今年河北道的经销权,便要拱手让人了!
这可又是一笔极大的损失!
崔袁立却突然笑了,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拱手对崔彦博道。
“伯父,诸位叔伯,此事对我崔氏而言,看似是灭顶危机,实则是重返朝堂的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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