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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毅是我搬来这栋楼后,最先交心的邻居。他那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里,总裹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街坊们都爱说,三年前他揣着兜里最后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来这儿时,连顿热乎饭都舍不得吃,如今却凭着“做人不耍滑、做事不欺心”,把一家小加工厂办得有声有色。每次楼下纳凉,总有大爷指着他教育孩子:“瞧瞧文毅叔叔,这才叫靠自己混出个人样!”我刚搬来那会儿,总在电梯里碰见他抱着零件盒匆匆忙忙,一来二去便熟了。他会拎着老家寄来的鲜玉米敲我家门,我也常喊他来家里喝两盅。林慧总说:“文毅这小伙子实诚,跟他处着舒坦。”我们俩也确实投缘,聊起各自在外打拼的苦,总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默契,没过多久就成了能搭着肩膀说心里话的兄弟。
可谁也没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竟把文毅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小区封控那阵子,我总在阳台看见他站在楼下抽烟,以前挺精神的一个人,短短几天就像被抽走了魂——眼角的皱纹堆得能夹死蚊子,鬓角也冒出了好几缕白发。每次我隔着窗户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苦笑着挥挥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天夜里,我正和林慧收拾家务,忽然听见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根细针似的扎人。我俩赶紧披了件外套往下跑,刚到文毅家门口,哭声就更清楚了,还混着孩子压抑的抽泣。我抬手使劲拍门,好一会儿门才开,文毅的爱人红着眼圈站在门口,眼眶肿得像核桃,她家孩子缩在墙角,小手攥着衣角,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屋里没开灯,黑沉沉的,连口热乎气都没有,显然娘俩压根没心思吃饭。
“文毅呢?这是出什么事了?”我刚问出口,文毅的爱人就忍不住了,眼泪“唰”地一下又流了下来,连话都说不囫囵。林慧赶紧拉了拉我的胳膊,轻声说:“你先上楼把咱刚热的饭菜端下来,孩子饿坏了可不行。”我点点头,转身就往楼上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大事。
等我端着饭菜下来时,林慧已经帮孩子洗了脸,正哄着孩子吃饭。文毅的爱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张纸巾,还在不停抹眼泪。林慧见我来了,悄悄拉着我走到门外,轻轻带上门,声音压得很低:“文毅被法警带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林慧接着说:“疫情前他有笔订单没回款,欠了工人几个月工资,结果有工人去劳动仲裁了,说他没签劳动合同,要双倍工资还得补保险。家里的钱全拿出去发工资了,还是不够,今天法警说,明天再凑不齐钱就拘留。他爱人说,要是真拘留了,这几年的心血就全没了——工厂的机器还在还贷款,一停产肯定就得倒闭,到时候真是一点退路都没了。”
“我跟她说,邻居们会帮衬着,让她别慌。”林慧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期待,“你人脉广,能不能帮着问问,这事真这么严重吗?”我没敢耽搁,掏出手机就给朋友打电话,电话里朋友的话和林慧说的差不多:“工人的工资是底线,没法通融。好在还差得不多,就两三个工人的钱,总共三万多。”
挂了电话,我把情况跟林慧一说,她没犹豫,直接说:“帮!咱攒着买装饰画的钱,不正好够吗?画什么时候买都行,文毅这坎儿要是过不去,就真完了。”我心里一阵暖,其实我也早想帮他,就是怕林慧有想法,没想到她比我还干脆。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钱转到了文毅的账户上,还让他爱人赶紧去接他。晚上我下班回家,刚到楼下就听见家里热热闹闹的,推开门一看,文毅两口子正和几个邻居坐在客厅里,桌上还摆着水果点心。邻居张大爷一见我,立马站起来拉着我的手:“今天别做饭了,我们几个凑钱订了馆子,一是给文毅两口压惊,二是得好好谢谢你——咱楼里又多了个热心肠的好邻居!”
饭桌上,文毅端着酒杯,手都在抖,话没说两句就红了眼:“哥,要是没有你,我这一家子真就垮了。这钱我肯定尽快还,你放心!”邻居们也轮番过来敬酒,你一言我一语地夸我,我被说得晕乎乎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走回家时脚步都飘,像踩着弹簧似的。林慧扶着我,趁没人的时候偷偷亲了我一下,那感觉甜滋滋的,我举着胳膊大着舌头喊:“钱……钱算啥?亲……亲情、友……友情才重要!”后面的事我就记不清了,只记得林慧无奈又好笑的眼神。
我原以为帮文毅渡过这关,他的工厂就能慢慢好起来,可现实偏偏不遂人愿。没几天,文毅就又愁眉苦脸地找我了——之前闹着要工资的那几个工人,拿了赔偿和工资后,转头就辞了职。工厂里剩下的工人本就不多,这一下更是没人干活了,机器就那么冷冰冰地摆在车间里,文毅守着空荡荡的厂子,急得满嘴起泡。
更糟的是,他刚接了个大订单,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要是逾期交货,就得赔一大笔违约金。文毅连着好几天没回家,吃住都在厂里,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他爱人实在放心不下,夜里哭着跑到我家:“哥,你去劝劝他吧,他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再这么熬下去,身子该垮了!”
我一听,赶紧跟着她往工厂跑。夜里的工厂黑漆漆的,只有办公室亮着一盏小灯,昏昏暗暗的光透过窗户照出来,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推开门,我看见文毅蜷缩在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连站起来都得扶着沙发扶手。
“哥,你来了……”他声音沙哑,刚说完就哽咽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想活了……你帮我凑了钱,我还以为能躲过一劫,可现在……订单完不成,违约金我根本赔不起,工厂还是得倒闭……”说着,他“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我赶紧伸手去扶,可他怎么都不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哥,我该怎么办啊?我这几年的心血,难道就这么没了吗?”
我心里也不好受,蹲下来拍着他的背:“你先起来,咱慢慢说。到底还差多少?有没有别的办法?”文毅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订单要赶工,至少得再招十几个工人,还得买一批原材料,算下来……还得要十万。我问遍了亲戚朋友,没人敢借我了,银行也不肯贷款……”
我皱着眉,心里犯了难——十万不是小数目,我手里的积蓄本就不多,之前帮他凑了三万,剩下的钱还要留着应急。可看着文毅绝望的样子,我又狠不下心来。林慧知道后,沉默了好久,最后还是说:“帮吧,毕竟是兄弟,总不能看着他真走投无路。咱把定期存款取出来,虽然会损失点利息,但总比文毅垮了强。”
我知道林慧是心疼我,但更心疼文毅的处境。第二天,我就把定期存款取了出来,加上手里的流动资金,凑够十万给了文毅。他拿着钱,一个劲儿地给我鞠躬,说等工厂好转了,一定连本带利还我。
可我没料到,这十万块钱,竟成了我越陷越深的开始。文毅招了工人,买了原材料,工厂总算开了工,可没干几天,就有工人反映机器老化,经常出故障,根本没法正常生产。文毅又来找我,说要是不换几台新机器,订单还是赶不上,到时候还是得赔违约金。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想起之前已经投了三万,要是现在不帮,之前的钱也打了水漂,只能咬咬牙,又从朋友那儿借了五万,给文毅换了机器。
本以为这次总能顺利了,可命运偏要跟文毅作对。就在订单快完成的时候,原材料供应商突然说要涨价,不然就不供货。文毅急得团团转,又来找我求助:“哥,就差最后一步了,供应商要涨三万,我实在没辙了……”
我看着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我已经把能借的钱都借了,手里实在没钱了。可文毅眼里的期待,还有之前投进去的十八万,像根绳子似的牵着我,让我没法撒手。最后,我只能硬着头皮和文毅说道:“既然这样了,咱们就背水一战吧,钱我也拿不出了,只能抵押我的房子了,既然抵了就多贷一点吧,你更新一下机器,赶紧把订单弄完。挣钱把钱抓紧还给我。”
我没有和林慧商量私自做了决定,向银行抵押房产贷款一百万,直到银行需要家属签字,我不得不叫上林慧。林慧在银行默默的签了字,没有说话。
回到家,林慧看着我,眼圈带着泪水轻轻叹了口气:“你啊,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这些年我们努力到现在,你心再软,可咱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啊。”虽然她的话不重,但这么多年了,也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这样的话。
我有些愧疚的说:“我知道你担心,可事到如今,我已经骑虎难下了——我总想着,再帮文毅一次,他就能渡过难关,到时候我们的钱也能拿回来。”
做了这种事,我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用眼瞄了喵林慧,接着又说到:“文毅说了,这次合同利润不错,应该很快就会把钱挣上来。”用这话安慰着林慧,更好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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