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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血书,张玄素没有倒下。他只是靠着书桌,剧烈地喘息了半个时辰。
当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份沾着血迹的奏折,小心翼翼地晾干。
然后,他用最厚的油布,将奏折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最后,他又用熔化的蜂蜡,将油布的每一个缝隙都封得死死的。
做完这一切,这封奏折,已经变成了一个水火不侵的硬块。
它承载的,是一个老臣的全部,也是齐州无数百姓唯一的希望。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如何把它送出去?
送到长安,送到陛下的面前?
通过官方驿站?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张玄素立刻否定了。
他毫不怀疑,以齐王李佑现在对齐州的掌控力,官方驿站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这封奏折只要一进入驿站的系统,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送到李佑的桌上。
到时候,不仅是他,整个齐州官场,都将迎来一场血腥的清洗。
必须找一个绝对可靠的人,用最原始、最秘密的方式,把它送出去。
一个死士。
一个愿意为了这个任务,付出生命的人。
张玄素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面孔。
刘承。
他最得意的门生。
一个出身贫寒,却极有骨气的年轻人。当初若不是自己赏识,他现在可能还在乡下种地。
这些年,刘承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事勤勉,为人忠厚。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忠于社稷的赤子之心。
张玄素知道,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很残忍。
这几乎是一条十死无生的路。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敲响了书房里的铜铃。
片刻后,一个管家在门外恭敬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刘承叫来。让他到府内密室等我。”张玄素的声音,嘶哑,但异常平静。
“是。”
半个时辰后,长史府后院,一间平日里用来存放杂物的密室里。
二十多岁的刘承,看着面前的恩师,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不过两天不见,老师仿佛老了十岁。
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将要燃尽的衰败之气。
“老师,您这是……”刘承忍不住开口问道。
-
张玄素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问。
他将那个用油布和蜂蜡封好的硬块,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刘承。”张玄素看着他的眼睛,“为师现在有一件,关乎我大唐江山社稷,关乎齐州百万百姓身家性命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刘承心头一震。他从未见过老师用如此凝重的语气说话。
他立刻躬身行礼:“请老师吩咐,学生万死不辞!”
“好一个万死不辞。”张玄素惨然一笑,“这个任务,很有可能,就是万死不辞。”
他不再隐瞒,将自己对齐王李佑的怀疑,将那“十大罪状”的推论,将这封奏折的内容,简明扼要地,对刘承和盘托出。
最后,他指着那个包裹说道:“李佑在齐州,耳目众多,官方驿站绝不可信。这封奏折,必须由一个信得过的人,亲自送到长安。”
“路途遥远,千山万水。一路上,你可能会遇到山贼,可能会遇到官府盘查,甚至……可能会遇到齐王派出的杀手。”
“你,怕吗?”
刘承听完这一切,早已是面色煞白,冷汗直流。
他终于明白,老师这两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也终于明白,齐王殿下那一系列疯狂举动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图谋。
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噗通”一声,对着张玄素,重重地跪了下去。
“老师!”刘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学生这条命,是老师给的。学生读圣贤书,所学为何?不就是为了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吗?”
“如今,社稷有难,百姓将倾。学生若贪生怕死,与禽兽何异!”
“此行,学生愿为老师,为朝廷,为天下百姓,作一死士!”
“奏折在,学生在。奏折亡,学生亡!”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好孩子……”
张玄素看着跪在地上,眼神决绝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颤抖着将刘承扶了起来。
“起来,快起来。你是我张玄素的弟子,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刘承手里。
“这里面,是一百两黄金。穷家富路,路上用得着。记住,不要省。该用就用,只要能让你更快、更安全地抵达长安。”
接着,他又拿出一封信。
“这是我写给京中一位旧友的信。如果你在御史台或者登闻鼓那里,遇到了阻碍,就去东市的‘郑氏茶行’,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帮你。”
最后,他摊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简易地图。
“从齐州到长安,官道最快,但也最危险。我为你规划了一条路。”
张玄素指着地图上的路线。
“你要先往南走,渡过清河,然后一路向西。多走乡间小路,绕开大的城池和关隘。虽然会慢上几天,但要安全得多。”
“记住,日行夜宿,不要与人争执,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行商。你的身份,就是一个替家里跑生意的伙计。”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一一叮嘱。
“到了长安,第一选择,是去御史台,将奏折交给当值的御史。如果受阻,第二选择,就是去皇城,敲响登闻鼓!”
“老师,学生都记下了。”刘承将奏折、钱袋和信,小心地贴身藏好。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
离别的时刻,到了。
两人相对无言。
“老师,您多保重。”良久,刘承开口,眼眶泛红。
“去吧。”张玄素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份送自己弟子去死的决心,就会动摇。
黎明前,天色最黑暗的时候。
换上了一身破旧商贩衣服的刘承,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混在第一批等待出城的队伍里。
当厚重的城门“嘎吱”一声开启时,他低着头,随着人流,默默地走出了齐州城。
没有回头。
而在不远处的长史府高楼上,须发皆白的张玄素,正凭栏而立,任由冰冷的晨风,吹拂着他的官袍。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汇入远方的大道,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箭,已离弦。
再无回头路。
张玄素站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
他转身,走下高楼,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整理好衣冠,开始像往常一样,处理起了那些堆积如山的公务。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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