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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贡院里一片死寂。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和巡夜差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中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交谈声隐约传来,似乎是两个巡夜的差役在压低声音说话。
声音渐行渐远。
号舍内,顾铭翻了个身,唇角在黑暗中微微勾起。
次日,晨钟撞响。
浑厚的钟声荡开薄雾。
顾铭睁开眼睛,用旁边水盆中的清水擦了擦眼眶。
号舍还是太窄了,想翻身都难。
昨天晚上只能说勉强睡着,疲惫尚未散尽。
考场内肃穆依旧。
差役捧着厚厚一摞卷子。
挨个号舍分发。
卷纸落在案头。
发出“啪”的轻响。
顾铭展开第一份卷子。
策论题。
“江西道大旱,如何行之有效赈灾……”
他目光扫过题目。
数十万流民、天临府街头陡增的乞儿、邸报上的消息、街头的传闻......
种种皆作冰冷的文字。
顾铭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
凝神思索。
片刻之后,顾铭深吸一口气,落笔。
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八个字: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力透纸背,杀气凛然。
顾铭以此为破题,直指赈灾核心——
吏治!
他笔走龙蛇。
援引大靖邸报数据。
条分缕析。
“大崝王朝充盈,江南道、山东道、河西道今岁秋收皆满仓,实非无粮无钱。”
“然……”
笔锋一转,笔迹变得凌厉起来。
“贪蠹丛生,中饱私囊者众。”
“层层盘剥,十成赈济,入民口者不足三成!”
他详列了历年来的赈灾贪墨旧案。
数据凿凿,触目惊心。
“粥厂稀如清水,糠麸充作米粮。”
“饿殍塞道,非天灾,实人祸!”
对策紧随其后。
“设监察使,直奏中枢,严刑峻法,震慑宵小!”
“克扣赈粮者……”
“斩!”
“虚报冒领者……”
“斩!”
“延误赈期者……”
“革职查办,夺去功名。”
顾铭写得很顺。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落纸云烟】发挥到了极致。
待最后一字落定,中途竟未停笔。
顾铭搁笔抬头。
日头尚在东南。
不过午时。
腹中传来饥饿。
他取出苏婉晴备的油布包。
里面是炊饼夹着咸香的酱瓜。
顾铭小口吃着。
隔壁考舍传来抓耳挠腮的叹息。
“唉……”
顾铭充耳不闻。
细嚼慢咽。
吃完将考篮置于案下。
伏案闭目养神。
阳光透过考舍顶棚缝隙。
落下斑驳光点,在他眼睑上跳动,晒得他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他竟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梆子声将他惊醒。
“铛——铛——”
已是未时正。
顾铭直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
取出水囊饮了一口清水。
展开第二份卷子。
律法题。
这比府试的案情要复杂两倍不止。
白纸黑字,罗列着数条人命纠葛。
“临水县民张成……”
顾铭轻声念出。
“状告乡绅李茂……”
“侵夺田产,逼死其父张老栓……”
“李茂反诉张成……”
“借贷纹银五十两未还……”
“并有中人王五画押借据为证……”
“张成辩称……”
“借据乃李茂伪造……”
“其父实为被殴重伤……”
“含恨自尽……”
卷末附有仵作验状。
“张老栓……”
“体表有陈旧淤伤……”
“颈有缢痕……”
“确系自缢身亡……”
“死前曾饮酒……”
光看完案情捋清楚人物纠缠,就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顾铭指尖划过墨字,眉头微蹙。
田产、借贷、殴伤、自尽、伪据......
牵扯多人,环环相扣。
典型的复合型案件。
重在梳理脉络。
顾铭提笔在草稿纸上先列人物。
张成。苦主。
李茂。被告。
张老栓。死者。
王五。中人。
还有几名被提及的邻人、地保。
再列时间线。
“去岁腊月……”
“张成外出贩货……”
“今年正月……”
随着罗列清楚后,顾铭的思路也清晰了许多。
思索片刻,顾铭在草稿上写下:
“一,田产界石之争,孰是孰非?”
“二,借贷五十两是否属实?借据真伪?”
“三,李茂是否殴伤张老栓?与其自尽有无因果?”
“依《大靖律·户婚》……”
他先论田产。
“田地界石,当以官府鱼鳞册及旧契为准……”
“李茂擅立界石,侵人田亩,已属不法……”
笔锋一转,论借贷。
“借贷关系,重在合契……”
“借据真伪,首看中人……”
“王五身为中人,画押见证……”
最后再论殴伤与自尽。
“张老栓体表淤伤……”
“有邻人证言,系李家仆役推搡所致……”
在卷尾,顾铭援引律条做出陈词:
“诸以威势挟制人致死者……”
“绞!”
字字铿锵。
写完律法卷。
顾铭搁笔,长舒一口气。
抬头望去,夕阳的金辉正漫过贡院高高的墙头。
染红西天云霞。
还未到戌时收卷。
顾铭仔细检查了两遍。
确认无误后,将卷子工整叠好置于案角。
闭目静待钟声。
考舍间走动收卷的差役脚步渐近。
“收卷——”
拖长的调子在暮色中传开。
顾铭睁开眼平静地递上卷子。
卷子被收走。
晚饭很快分发下来。
白米饭。
一碗青菜。
一碟腊肉。
顾铭慢慢吃完。
将碗筷放回食盒,等待差役统一收走。
随后铺开考篮里苏婉晴准备的薄被。
和衣躺下硬木板硌着背。
明日。
是赋与诗词。
题目恐怕也不会那么简单。
......
第三日。
考赋与诗词。
晨光刺破晓雾。
钟声再起,卷子发下。
赋题赫然在目:
“哀民生之多艰!”
顾铭指尖抚过这五个字。
昨日策论的题目便是赈江西道旱灾。
今日此赋题也是类似。
看来,江西道的灾情远比明面上要严重。
此时,考场里已响起压抑的骚动。
“唉……”
“这如何下笔……”
“难!太难了!”
在座的人都是通过了府试的。
哪怕之前是穷苦百姓,但在通过府试后,也不会太过拮据。
实在不行去教小孩开蒙也能过上小康。
所以这题目对大部分人而言,颇有些难度。
完全没经历过,要怎么写?
差役连叫了几声肃静,才让考场安静下来。
只余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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