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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凑过来,看着那片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东西,眼睛瞪得很大。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粗大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
“我操……就这么个玩意儿,让咱们花了十几亿美金?”
“是二十三亿。”梁文辉纠正道,“算上整个深圳基地的投资。”
“值了。”
陈山从盒子里拿起那片芯片。
阳光下,上面镌刻的电路密密麻麻,闪闪发光。
他没有笑,只是平静地看着。
王虎兴奋地一拍大腿。
“山哥!这他妈得好好庆祝一下!今晚必须摆酒!全厂庆功!不醉不归!”
梁文辉脸上的喜悦却迅速褪去,他看了一眼陈山,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山问,目光没有离开手里的芯片。
“山哥,是工地上的事。”梁文辉的眉头拧了起来,“二期工程的进度……已经比计划慢了半个月了。”
“一号晶圆厂的建设,比原计划,滞后了百分之三十。”
王虎的笑声停了。
“慢了?怎么回事?钱没给够,还是材料跟不上?”
“钱和材料都源源不断地运过来,但人……”梁文辉叹了口气,“人不动。”
“内地的施工队,现在天天磨洋工。”
“早上八点上工,八点半还在抽烟喝茶。下午五点下班,四点半就收拾工具等着敲钟。”
“我去问过几个工头,他们说,反正干多干少一个样,谁愿意出死力气?”
王虎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大锅饭”的毛病。
“那他妈的就改啊!咱们和记在香港的规矩,计件!多劳多得!”
“我提了。”梁文辉推了推眼镜,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问题不在他们。”
梁文辉的脸色更难看了,“我之前按照您在香港的模式,制订了一套计件工资和超额奖金的方案,只要肯干,一个月的收入能顶过去在内地干一年。”
“方案报上去,被本地主管单位给卡住了。”
王虎的眼睛眯了起来。“卡住了?什么理由?”
“他们说……”梁文辉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古怪,“我们这是在搞资本主义的物质刺激,会造成工人之间的贫富差距,破坏团结,不利于队伍的稳定。”
“我操!”王虎气得直接爆了粗口,“这他妈是人话吗?稳定?都他妈躺平了当然稳定了!”
“山哥,这事交给我,我找几个本地的头头‘聊聊’,保证他们明天就把文件批下来!”王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聊?”陈山终于把目光从芯片上移开,看着他,“跟谁聊?怎么聊?”
王虎被问得一愣。
是啊,这里不是香港,不是美国。
在这里,你的拳头再硬,也打不穿那层无形的墙。
……
第二天下午。
山顶开上来一辆蓝色的吉普车。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梁文辉低声说:“山哥,他就是市里派来负责协调我们项目的主管,李主任。”
李主任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目光在陈山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山身上。
“你就是和记的陈山同志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陈山点了点头。
“李主任,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主任笑了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就是来传达一下上级的精神,顺便,指导一下你们的工作。”
他清了清嗓子,官腔十足地开了口。
“陈山同志啊,你们作为爱国港商,回内地投资建设,热情是好的,精神是可嘉的。”
“但是呢,我们搞建设,不能只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
“你们那个工资方案,我看了,出发点是好的,想提高生产效率嘛,我们理解。”
“可步子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蛋嘛!”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风趣的笑话。
周围的几个跟班立刻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还是要循序渐进,要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工人们的思想觉悟,需要一个慢慢提高的过程。你们不要急,大方向是好的嘛。”
“我们搞的是社会主义建设,强调的是集体主义精神,是奉献。你那个又是奖金,又是计件,把人都搞得眼里只有钱,那我们的队伍还怎么带?”
王虎在一旁听着,脸都绿了,要不是陈山一个眼神递过来,他早就发作了。
李主任完全没察觉,继续“指导”工作。
“所以啊,这个事要循序渐进,要慢慢来。要先做好工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是国家的主人,是为了四个现代化而奋斗,不是为了你陈老板的几块港币!”
李主管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陈山一眼,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陈老板,我知道你们在国外赚了大钱。但是这里是内地,有内地的规矩。”
“大家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不要总想着搞特殊化,要照顾大多数同志的情绪嘛!”
他说完,拍了拍陈山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行了,精神我就传达到了。你们好好领会。工地那边,我还有个会。”
说完,他背着手,又慢悠悠地晃回了吉普车上,绝尘而去。
王虎看着远去的吉普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操。”
梁文辉的脸上,满是无力感。
“山哥,现在怎么办?按他的说法,我们这工地就得跟他们一样,按部就班,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建好。”
陈山没有说话。
他转身,看着山下那片死气沉沉,进度缓慢的工地。
看了很久。
他忽然转过头,对梁文辉说。
“他们的规矩,管不了我的人。”
梁文辉愣住了。
“山哥,您的意思是?”
“给香港的银行打电话。”陈山的眼神,像深海一样平静,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我要一千万。”
“现金。”
“全部换成港币。”
“十块、二十、五十、一百,我全都要。”
……
当晚,夜幕降临。
工地的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三三两两地回到简陋的宿舍区。
食堂的晚饭还是老三样,白菜,萝卜,几片肥得流油的猪肉。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种麻木的表情。
就在这时,几道雪亮的车灯,刺破了工地的黑暗。
三辆黑色的押运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直接开到了宿舍楼前的空地上。
车门打开,王虎带着十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和记安保人员跳了下来。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不是建材,也不是设备。
而是一个又一个,用厚帆布缝制的,沉甸甸的麻袋。
麻袋被扔在临时用脚手架搭起来的高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宿舍区里所有的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出来,黑压压地围在台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那十几只麻袋,就在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王虎走上台,解开其中一只麻袋的绳子,然后猛地一脚踹在袋子中部。
“哗啦——”
数不清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像瀑布一样从麻袋的破口处倾泻而出,洒满了整个台面。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数千名工人,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台上那座由钞票堆成的小山,粗重的呼吸声,汇成了一片压抑的海洋。
王虎拿起一个铁皮大声公,对着下面已经陷入疯狂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都他妈给老子听好了!”
“从今天起!在和记的工地干活,就一个规矩!”
他一脚踩在那堆钱上,声音震得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干多少活!”
“拿多少钱!”
“工头现场点数,当晚结账!”
“日结!”
“只要你肯干!台子上这些钱,就全是你们的!”
夜色中,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那几座由港币堆成的小山。
那些眼睛里,不再是麻木和疲惫。
而是被点燃的,最原始的欲望和火焰。
人群中,有人激动得浑身颤抖,有人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而在工地远处的一间亮着灯的办公室里。
几个刚刚开完会的本地干部,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那疯狂的一幕。
李主任的脸,已经由红转青,由青转紫。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浑身哆嗦着,指着远处的王虎。
“这是在用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我们的工人阶级!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他身边一个年轻的干部,反应了过来,脸色惨白地冲向角落里的电话亭,一把抓起了那部黑色的电话。
“喂?!喂!接县委!蛇口这边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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