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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太上……陛下回宫。”或许是口误。
公孙弘声音落下。
玄武阙近,人人眼观鼻、鼻观心,神情却是一个比一个精彩。
刘彻再也忍不住了,不无讽刺道:“公孙丞相?”
“臣在。”
“朕曾以周公类汝,尔修公羊《春秋》,可有过扪心自问?”
元光五年,公孙弘再度入朝为官,以“凭才干任官职,不听无用的意见,不制造无用的器物,不夺民时妨碍民力,有德者进无德者退,有功者上无功者下,犯罪者受到相应惩罚,贤良者得到相应奖赏”这八条治理百姓的根本方法对策。
又以“和”解释上古治世,言“仁”、“义”、“礼”、“智”为治国之道不可废弛,应“顺应天道”才是天文、地理、人事的法则作为对策结尾。
公孙弘,被钦点为一百余位贤良头名,于金马门待诏。
待诏金马门后,公孙弘自动上疏,言当朝因“吏邪”而至“民薄”,又使“邪吏”行“政弊”、用“倦令”治“薄民”,以致百姓不得教化,故而天子虽在先圣的位置却不如先圣时期的治世。
并盛赞周公旦辅佐成王治化之功,而周公时期的治世也当是当今天子的志向所在。
明德慎罚,以礼治国。
刘彻一度将公孙弘视为当朝周公,在短短数年中,擢左内史,进御史大夫,最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布衣之身,进位大汉丞相,还褒以列侯。
君臣至此,刘彻就不明白了,公孙弘为了那么个太子太傅之位,忽然就翻脸了?
如果说是公羊、穀梁学问之争,公孙弘宁死不愿异端上位,难道现在整个儒家都要毁灭了,就是公孙弘想要的吗?
掀翻了天子,毁灭了学问,忠、义,公孙弘对得起谁?
“回陛下……”
公孙弘以此作答开端,连刘彻都为之恍惚,似乎老丞相从入朝为始,就未有改变,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
公孙弘迎着龙目,不避不让道:“臣‘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俯仰之间,无愧矣。”
以圣人之训,表明心志。
世人皆知“大一统”、“三世说”、“华夷之辨”、“通三统”、“张三世”,是公羊要义。
鲜有人知,公羊学中,改制和革、命亦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演进,政治制度也需要进行相应的改革和调整以适应新的形势。
如果统治者不能顺应历史潮流进行改制,那么万民就有权起来推翻旧的朝廷并建立新的朝廷。
一直以来,他都在完整践行着公羊义理。
扪心自问,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而这义理,显然不是陛下能接受的。
初为大汉丞相时,大汉天子已然在位,他没得选,而且,他老了,没有改变天地的心力和气力。
苍天眷顾,把太子送来了,少年的朝气蓬勃,少年的锐意进取,少年的开阔胸襟……等等,深深地影响力垂垂暮已的他,所以,他愿意放手一搏。
结果,是好的。
过程,他跟随着太子,解决了学问的异端,解决了腐朽的本学,甚至解决了公羊学中不够激进的人事。
他跟随着太子,解决了国库的空虚,解决了盛世的虚假,解决了天下的盗情……清明政治、开疆拓土、造福百姓……如果说周公旦的功绩,被《尚书大传》概括为:“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七年人臣,不世之功,而他、公孙弘,连七年都未用,就有了当今的大汉盛世。
更关键的是,西周武王薨逝,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管叔、蔡叔、霍叔等不服,联合殷贵族武庚和东夷反叛,掀起三监之乱,周公亲自率师东征,平定叛乱,与此时此刻,何等的相像?
坏了,朕成管叔、蔡叔、霍叔了?
刘彻牙都快咬碎了,含恨道:“变革者,不会有好下场的!”
从古至今,就没见变革者有好下场的,李悝、公孙鞅、吴起,等等,不论是当时君主有多么支持,主持变革的臣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公孙弘凭什么会认为太子不会在即位后卸磨杀驴?
离间之计。
公孙弘淡淡一笑,“粉身碎骨,无以报上君之德。”
诛心之言。
近处的墨子墨、司马安不由得以余光望向了陛下,龙颜正在急剧变化。
老师(丞相)的意思很简单,好死不好死的,我都是忠臣,但不是忠于陛下您。
君臣对抗,刀刀见红。
过瘾!
刘彻显然气急败坏了,“大汉,终有一日会停止变革,公羊义理,终有灭亡的一日!”
任何变革,都会触动核心利益者手里掌握着的决策权和话语权。
从外戚到宦官到权臣到封疆大吏和地方士族,任何一方都想把控朝政攫取最大利益,这便是既得利益者。
支持变革的人,往往是底层新贵,屠龙少年就算一时得势,很快也会变成恶龙。
对天子、对皇帝而言,对政权的最大需求,是稳定,哪怕已经腐烂到根。
太子可以通过变革摧毁不属于自己的腐朽势力,还可以不断通过变革摧毁自己权力来源的既得利益势力吗?
一次可以、两次可以,太子可以摧毁、重塑多少次呢?
只要太子有一次心软,大汉变革就会停止,而既得利益势力对可能会毁灭自己的学问,公羊学,必将予以彻底灭绝。
来自天子的诅咒,公孙弘一阵大笑,“陛下,太子与臣,从来没有想过建立一座万世不倒的王朝,心心念念的,惟有让华夏走的更远,变革会停止,公羊会消亡,而我们,倾尽了全力。”
刘彻怔住了。
公孙弘望向了身旁的弟子,“子墨,去,为陛下驾马执鞭。”
“是,丞相。”
墨子墨上了天子法驾,踢开了死去了驭者,扬鞭打马往长乐宫而去。
“丞相?”司马安靠了过来,面色有几分赧然。
“有天使已往东海郡而去。”公孙弘说道。
东海郡太守汲黯,是司马安的舅舅,在廷争时被上君以“对调职位”,贬谪出朝。
汲氏一族,在朝枝繁叶茂,司马安请君入城、借剑绝路的赏赐,就是汲黯回朝。
一个愚直之臣罢了。
“多谢相国。”司马安道谢。
公孙弘望着司马安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燃烟吧!”
“是。”
燧卒手执燃举,“苣火”的火星顿时飘了起来,微微的红光,在夜色中明亮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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