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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太阳白得耀眼,未央宫城满殿脊、满墙脊和满地厚厚的雪把太阳光又反射过来,这天气,竟亮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宣室殿的台阶前到大殿对方那条进宫院的门,中间这条跸道上的雪早被铲扫得干干净净,殷红如血的地毯铺在上面,人踩上去踏踏实实。
“大司空。”绛伯就站在殿门外,笑着迎下石阶。
张汤本被日光、雪光映得眼睛有些睁不开,心思又沉,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到地方了。
“上君起了吗?”
“未眠。”
“昨、昨夜有人觐见吗?”
“有。”
“是老相国?”
“……”
“什么时候告退的?”
“未曾告退。”绛伯答道。
张汤默了一下,而后道:“我有要事觐见,请黄门令代为奏禀。”
“上君有旨意,大司空此来不必禀奏便可入殿。”绛伯让开了身。
……
大殿里用檀香木烧了四大盆明火,又添了两个香鼎,里面也用檀香烧着明火,除了一个窗户在开着,其他都关了。
满殿飘香,温暖如春。
张汤侍奉了两代大汉君主,从没见有人享受过这般恩遇。
而能享受如此恩遇的人,其实也不难猜,能坐在御殿拥炉而眠的,普天之下,仅那么一人。
御座不见上君,通往暖阁的隔门却在开着,显然,上君还在暖阁安寝。
虽然心里做好了准备,但见闭目坐殿憩息,如猛虎盘山一般的老丞相,张汤心还是怯了。
脚步不敢上前,连声音也不敢发出,就那么等着。
阁中龙,殿下虎。
镇压人世。
或许是察觉到一股狼气,公孙弘悠悠转醒,慢慢侧过身,望见了张汤,语气没有平日的温和,淡淡地问道:“做完了?”
那股令人无法抬头的威煞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张汤一步步走向了公孙弘,没有在属于三公的绣墩上坐下,而是那么站着,肃穆道:“窦太主、堂邑侯、平阳公主、平阳侯,已经如数捉拿归案,交付有司论罪,堂邑侯府,由治粟内史颜异率人抄没,平阳侯府,由少府卿赵禹率人抄没,人、物,统归于朝廷。”
公孙弘一听,就听出了那一股子怨气,脸色越来越冷。
“什么叫‘统归于朝廷’?”
“抄没两座侯府,由绣衣使来做,或由治粟内史来做,亦或少府来做,在大司空心中,有何不同?”
“或者说,在大司空的心中,绣衣使不归于朝廷?”
一连三问。
公孙弘一问狠过一问,每一问,都是奔着要张汤命去的。
张汤难以置信望着公孙弘,怎么都无法相信,那充满杀意的话语会出自昔日的恩师之口。
老师,想杀他?
这时的公孙弘精神格外矍铄,眼睛也不昏花了,有神地注目着张汤,凛然道:“大司空,请回答!”
张汤的斗志倏地昂扬了,老丞相想杀他,还不准谁杀谁呢,“老相国,治粟内史署、少府,是丞相府门下代表的外廷衙门,绣衣使,是兰台门下代表的内朝的衙门,窦太主、平阳公主,绣衣使将之交给了宗正府,堂邑侯、平阳侯,绣衣使将之交给了廷尉署,钱,治粟内史、少府卿拿走了,人,宗正府、廷尉署带走了,我说统归于朝廷有什么错?”
大汉三公。
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依陛下的内外朝制,都属于外廷官员。
但是,绣衣使的职责,是代君主监察天下臣民,只对君主负责,按朝制来说,属于内朝衙门,可绣衣使是张汤奉命组建的,所编之制又归到了兰台以下,这就形成了很诡异的朝制,执掌兰台的御史大夫,手下既有御史代表的外廷衙门,又有绣衣使代表的内朝衙门。
而九卿衙门,是毫无疑问的丞相府门下的外廷衙门,此次行动,冲锋陷阵的是绣衣使,捡便宜的是治粟内史署、少府、廷尉署、宗正府,说一句统归于朝廷,有错,也没错。
“那大司空你,还有你的绣衣使,还是上君的臣子吗?”公孙弘亮出了刀。
要见红了!
张汤被公孙弘的话说得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努力压着声音,仍然近乎吼叫:“老相国,绣衣使是大汉的绣衣使,不是什么‘我’的绣衣使,我是上君的臣子,绣衣使更是上君的臣子,如果我们不是上君的臣子,那昨夜里,绣衣使便不会交人、钱出去了。”
“既然如此,就请大司空交出绣衣使事的银印吧。”公孙弘接言道。
“为什么?”
“这是命令。”
“谁的命令?”
“如果是丞相府呢?”
“同为三公,丞相府还命令不了我!”
“如果是上君呢?”
“……”
张汤愣了一下,更加激怒,“我不信!”
绛伯捧着一道诏令来到了张汤面前,身后跟着两个宦官,手里捧着两个端盘,明显是为了盛放绣衣使事银印、青绶的。
“功臣夺权,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汤的声音充满了悲愤,“绣衣使刚立下大功,老相国又是想怎么对待那些有功之士?”
“你们不是上君的臣子吗?”
“那上君也要待我们如国士才行!”张汤哪里还顾得上这是御殿,出口便是国士待遇。
说出心里话。
为什么公孙弘所受的待遇,始终要远远超过他,凭什么公孙弘可以坐热板凳,而他一直坐冷板凳?
麒麟阁、列侯、太傅、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等等。
话音落下,公孙弘没有再接言,张汤面如金纸、汗如雨下,大殿里霎时间便安静了。
终于,暖阁里传出了声音,公孙弘从绣墩上站起,面朝声源恭敬下拜,张汤直接跪倒在地。
刘据径直向着大殿中间的御座走去,但走到了御座边,却没有坐下,只是用一只手扶着御座,淡漠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
“张汤。”
“臣在。”张汤连忙答道。
“寡人已命少府大匠为你在麒麟阁绘像,也下令丞相府为你拟国褒侯,同时,为你加官少傅,绣衣使事,你留着,朝廷衣食俸禄照旧,你,辛苦了,大汉该谢你,寡人也该谢你。”
“上君……”张汤惶恐之极。
“以后,非朝会、大典,你我君臣,不必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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