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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菌语森林空气宁静，菌丝路灯释放的柔光中和了不祥的阴影与月色。身材高大的古圣法师走在前头，三百余位施法者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不论年轻与否，不论经历多少世事浮沉，捱受了何等的苦难，抑或背负了多少荣誉，他们都无法在心胸里挤出半点自傲自满，满腹的惶恐有之，惴惴的激动有之。
这些人的步履轻点，微微弓腰，只敢盯着前面同伴的背影，以及古圣步履行过的地面。
“都靠近些。”他们听到他说。
林博微笑平和，与施法者们走在一起，来到人群中间，方便每个人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走在他前面的法师们频频想回头又频频忍住，他左右的法师们目不斜视而微微侧肩。
他们听到他询问一些炼金学的理论，有些浅显易懂每个人都能作答，有些闻所未闻大家全部摇头，有些似是而非只能猜测。
巨人只是不停询问，仿佛他有无穷无尽的疑惑，而能有大量疑惑的人，往往也通晓大量知识。
聪慧的施法者已经察觉到了冕下的用意，他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通过越来越周详的问题，一点点试探、切近每个人的真实水平。
一开始他是对集体询问的，大家懂的就作答，不懂就摇头，渐渐的，能够跟上他的人越来越少，他的问题也越发有针对性，让回答者愈发吃力，直到面红耳赤得支支吾吾。
整个过程里，大法师仅仅发问，从不解释。
他就这样，把这些施法者有几斤几两都探查清楚。
而后，林博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接受一项任务，一份研究工作。在场的无人拒绝，没人询问是否能因此得到报酬。
在如此危难的时代里，做出任何事业都需要万众齐心。
等到大法师说明了目标是制造一种替代日星光芒的通用魔能物质，并解释了此物对月球远征的重要性，大家都洋溢在一种深切热烈的自豪之中。
林博停住脚步，让所有人都看着他，“来，抬起头，说出你们的名字，让我记得你们的法师面容。”
这些炼金师逐一自我介绍，言简意赅却如同耗尽浑身力气。
林博将他们依照实际水平进行组合，分成七十七个课题组，每组三到五人，各自独立承接实验方案。
“具体的实验要求，我会委托一位老朋友分发给大家。”林博说着，忽然笑着抬手招呼，“喏，它来了。”
当大法师带着一群功成名就的施法者在领地漫步的时候，围观的民众都在远处偷偷张望，此时一台白色喷漆机器人甩着齐膝的胳膊走来，它的模样让林博都有些认不出来了，但正是铁卫一。
林博把它介绍给周围的法师们，又说：“不久后，我便与所有综网的冒险者一样要离开此界。它会代替我驻留，如我亲临。”
星之冕已经将数据传输给铁卫一，它会将方案整理后打印出来，分发给各个课题组。
众人纷纷应和，而后便听命解散，各自与同组成员私下交流辩论。神谕圣令在身，哪怕不习惯与他人合作，也不得不忍耐适应。
林博拍了拍眼前的铁皮机器人，作为铁卫一上千个智能分体之一，眼前形似狒狒的家伙，因为占据更优秀的机体，而获得智能的跃升，它已经超越了原先的自我。
铁卫一依旧如当初一样沉默寡言。
法师在安静的回忆中，寻找到了它潜藏的专属真名，于是，他在铁皮人的麦克风旁轻轻道出了这个泛灵星语符文的读音。
每个真名都是事物存在的一切表象与本质，真名的变迁，往往意味着新的命运旅程开启。
从此它不再只是一段智能程序，而是活生生的魔法生命。
机器人眼部镜头微微一亮，面部扬声器里传出“滴嘟”的提示音，“机体异常，分析中……情感模块数据量激增。数据归类统计——‘感激’百分之七十四点四、‘喜悦’百分之二十五点五、‘悲伤’百分之零点一。”
它沉默了一下，用平静低沉的合成音说：“谢、谢。我的、主宰。”
“也谢谢你，并且劳烦你了，我的朋友。”
法师向机械守卫颔首，铁卫一回以点头，它那张自制的狒狒面甲咧开嘴唇。
“我的兄弟，会继续照顾你的起居。我，为你，守望这个，世界。”
“再会。”林博目送它离去。
泥金家族的老大壮壮慌慌张张地挪动过来，用胖嘟嘟的短手戳了戳法师的小腿。
“怎么了？在找你的老大？”林博低头笑问。
金属软泥怪用力点头，黑豆似的宝石眼珠瞪得溜圆。
“她去月球了。”
壮壮指着天上那颗昏黄的眼球，歪头疑惑。
“对。”林博点头确认。
软泥怪惊慌抱头，急得在原地旋转起来。它身后的家庭成员也都传染慌乱，跟着同步旋转。
“别心急。”林博被逗笑了，为泥金家族指点去路，再委托一名还未启程前往月球的玩家帮忙护送。
这些软泥怪顿时安心下来，彬彬有礼地朝法师摘帽行礼，又把家当打包起来，登上了纳米科技飞行器，一家人架船向虫洞驶去，追赶它们那个被绿皮传染的奇械师老大。
软泥怪和绿皮是有交情的。
自从[捡垃圾使我快乐]把她带来的一堆原始软泥怪丢给绿皮当玩伴后，这种极易受到环境影响的魔法生物很快就找到了在绿皮社会里的生态位。
软泥怪衍生品种非常丰富，可以作为食物、宠物、坐骑、家具、服饰等等，和绿皮达成了完美的互补，简直是天作之合。
泥金家族是特例，它们和绿皮技师地位等同。
林博给奇械师发了私信，让她清醒过来后记得接受自己的宝贝疙瘩，走的时候别落在月亮上了。
[捡垃圾使我快乐]：哇啊啊！知道啦！
距离副本倒计时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林博还没有好好在这个世界游览过，不曾目睹人们的生活姿态，社会风貌。接下来他的打算是好好构思一个灵魂循环体系。
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光耀魔能形成了众生灵魂的雏形，这股力量寄宿于神经元中，记录着电位脉冲、化学递质、激素等等信号。
生命记忆与情感如浪潮冲刷，留下痕迹，让魔能更加精神化，得以和世界精神交融。
想要挽留灵魂，首先需要容器，其次是向导。
虚空作为容器已经失格，星光作为向导却把灵魂带向绝境。
它们都得被替换。
林博盘膝坐下，抚摸厚实柔软的菌毯，绒毛似的菌丝也在抚摸他的掌心，亲昵地握住法师的手指不愿他离去。
“（真言）菌主。”
“（真言）铜月。”
借助言灵共鸣，他将自己的感知投入弥漫三千万平方公里的菌毯之中，数以亿计的幽蓝须子攥住土壤颗粒，紧抱大地，托起树木、湖泊，托起农人和耕牛的脚掌，托起堆放如山的货物，托起街道与城墙。
百万人口与菌毯共存，他们的足音，他们的欢笑与暗自的泪水，都在菌丝颤抖的感知中若隐若现。
农奴背着襁褓，用拟态蘑菇的香甜果肉喂饱干瘦的儿女。贵族在菌毯前焚香祷告，祝愿新生儿平安诞下。工匠用便宜的蘑菇肉犒劳酸疼的筋肉。商人大声叫卖新式的机械与电子设备。
众生的脚步化作古多雷语落于法师耳畔。他现在看到了他们的生活姿态。大抵是比以往更好些。
菌语者们的心灵在这片汪洋之上的精神场域漂浮，共同建构一个纯粹的想象性空间。
这片心灵之海比菌主本身的存在更加崇高，是由涌动在菌丝海洋里的灵能和魔能物质形成。
它像是一直在等候林博，在法师终于投来关注时，发出轻轻的叹息。
“您来了。我们伟大的圣者、‘好人’、神上之神，至高的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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