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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历三十年(公元1652年)6月9日,京城,声韵商社。厂房外的街道上排满了准备拉货的马车,马车进了厂房的仓库,有一个水泥制的高台,高度几乎和马车车板平齐,5辆马车,以向后倒的方式,平齐在仓库的高台上。
跟着马车而来的东家笑着递出了几根崇文门牌香烟道:“辛苦了,师傅。”
“还是带嘴的!”这些工匠们笑呵呵的,接过了烟,别在自己的耳朵上。
接过烟之后,工匠的速度明显变快,不断把打包整理成盒的留声机,一台台搬运到马车的车厢内,这些成盒的留声机快速堆迭满整整一马车。
东家笑道:“多谢了兄弟们。”
而后他乐呵呵的驾着马车,赶往永定门火车站,这批留声机将会通过铁路运输到天津港,而后通过海船贩卖到朝鲜去。
而另一群穿的统一制服的马车夫,虽然也散了一些烟,但却没有像刚才那位东家那样卑微的讨好。
他们是公家商社,和声韵商社是自己人,可不是那些没有后台的小商贩,那些搬运工也不敢太拿大。这些公家商社虽然利润没有他们高,但规模和影响力比他们大,而且还是他们新式广播的大客户。
现在京城逐步在推动电网,居住区已经有三成市民通上了电,京城的几个工业区更是最优先的实现了通电。
正是因为他们通电声韵商社新式的广播机器才能卖的出去,而且现阶段的客户也只有他们。
对这些大厂来说,给每个工匠发一台留声机没这个本钱,但在厂区建立几套广播站,来播放音乐,下发通知,却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这些大厂更喜欢建立广播站。
现阶段声韵商社的广播站也只能卖给那些通了电的大工厂。
声韵商社办公室。徐绍、李旭、夏完淳与小约翰,正难得地聚在一起。
徐绍看了最新的广播站销售情况抱怨道:“父亲又在坑我,还说广播站的利润比留声机更高,单价的利润虽然高,但架不住这玩意儿用电,就以现在电网推广的速度,10年都回不了本,我们被坑惨了。”
夏完淳看着大同报,不以为然道:“广播站本身能完善我大同社信息交流,不要说亏本10年,就是20年也要干。”
徐绍翻白眼道:“那你就不要开作坊了,你个人适合去当官,开商社就是要盈利,哪怕目光长远,也没有等10年的道理,关键是我们完全掌控不了,电网推广的速度快,我们盈利就早,电网推广的慢,我们盈利就寥寥无期,这种生死不由人的感觉也太难受。”
李旭笑道:“研发的成本投入进去了,东西也造的出来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徐绍想了想道:“所以父亲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以后我们还是要多加强自己对市场的判断。”
而后他奇怪道:“今天报纸有什么大新闻,你看的这么入迷?”
夏完淳摊开《大同报》,头版一篇措辞激烈的社论格外醒目,矛头直指安南刚刚称帝的阮岳。
文章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将阮岳斥为“沐猴而冠”、“窃国民贼”、“乱世奸雄”,各种难听的话,层出不绝,骂人都不带用一个重复词,显示出这位大同报记者深厚的文字功底。
徐绍看完内容,连连感叹:“真是世事难料。八年前,这阮岳在安南振臂一呼,反抗黎郑暴政,报纸上还曾赞他是‘为民请命’的英雄。
这才几年光景,就沦落到被口诛笔伐,成了‘民贼’了。皇帝的诱惑就真这么大?
能让一个英雄转眼变成奸贼?
说实话,那龙椅我小时候去逛紫禁城的时候还坐过,硌得屁股生疼,也没觉得有什么魔力啊。”
夏完淳神色平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然道:“此一时,彼一时,阮岳当初敢于带领安南贫苦农户反抗贪官污吏,争取生存之权,自然是英雄之举。
但当他将起义成果据为己有,将万民赋予的权利视作一家之私产,登基称帝,他便从英雄蜕变成了窃国的枭雄。
并非人人都能像社长那般,视权力如浮云,始终以天下为公。似社长这般能抵御极致诱惑、毕生为民请命的真英雄,纵览我神州数千年历史,也是凤毛麟角。安南小国,底蕴浅薄,出个阮岳这般人物,实属常态。”
李旭闻言笑道:“我倒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人是很难理解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的。阮岳在起义前,说到底就是个有些能力和威望的农民头领,他造反前能想到的最大人生目标,恐怕也就是当个富家翁或者地方豪强。造反成功,但他眼见依旧是以前,地主最终极的形态不就是皇帝,他称帝才是符合人性。
而后他又对徐绍道:“皇权的诱惑不在于那把椅子舒不舒服,而在于它代表的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权力。你没掌握过那份权力,光坐着硬板凳,自然只觉得硌屁股。
但现在让你放弃声韵商社东家的位置,把所有决策权、分配权都交出去,你能像说的那么轻松就放弃吗?”
徐绍立刻反驳:“这怎么能一样?这商社的机器是我带头研发的,厂子是我筹建的,生产线是我规划的,这里的核心专利都署着我的名!”
李旭笑道:“你看,这不是一样吗?你舍不得这东家之位,阮岳难道就舍得他亲手打下的‘江山’?你不要说这江山是几万义军士兵共同打下来的,我们现在这商社,不也是几百号工匠、伙计共同努力,才有今天的规模和利润?你徐绍功劳最大不假,但能说这都是你一个人的吗?”
徐绍还想争辩:“我当然不一样!我可没认为这商社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给核心大匠分了技术股,给优秀员工设立了分红,我是新时代的公民,讲究的是共享共赢!”
李旭揶揄道:“阮岳当了皇帝,不也立刻大封功臣,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兵,多少也分到了土地和赏赐?
我觉得,名号本身并非关键,关键是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如果他当了皇帝,继续推行封建旧制,横征暴敛,那他就是窃国大贼,该骂。
但如果他能在其位,发展工商,兴修水利,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摧毁旧的经济基础,那他最多算是进步得不够彻底、不够快。我倒觉得,元首和朝廷的反应或许有些过激了。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像我们民朝一样一步到位。只要将安南牢牢纳入我朝的产业链和经济体系,工业化的浪潮自然会推着它身不由己地向前,他阮岳若想逆势而为,固守封建,迟早会被这浪潮拍得粉碎。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小约翰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困惑地开口:“请原谅,我有些难以理解你们东方的政治思维。按照我们欧洲的惯例,安南如果是贵国的保护国或者重要贸易伙伴,贵国应该更关注其在利益上是否与贵国一致,为什么你们似乎更在意他们信奉什么价值观?”
夏完淳放下茶杯,沉思片刻,认真回答道:“小约翰,这可能是因为我们认为,推广一种更先进、更公正的制度,本身就是我们的使命之一。”
他看了看手表,忽然站起身道:“抱歉,今天下午我有些私事,需要请半天假。”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徐绍和李旭两人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徐绍凑近李旭道:“老夏这人古板得跟个老学究似的,在学院那么多年,我都没见他因为私事请过假。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旭得意地笑了笑道:“你的情报网还是不如我灵通。我可是打听到了,咱们夫子,给他介绍了一位相亲的姑娘!他这是赶着去见面呢!”
徐绍惊讶地睁大眼睛:“老夏这么古板的人,居然会去相亲?我还以为他会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着家里给他安排一个素未谋面的大家闺秀,然后按古礼盲婚哑嫁过一辈子呢。”
李旭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嘿,别这么说。老夏再怎么古板,也是我们学院出来的高材生,受过新式教育和自由思想的熏陶,怎么可能还完全守着那套老规矩?”
徐绍顿时来了兴致:“走!咱们跟去看看,看看老夏未来的媳妇是什么样?”
两人相视一笑,出了商社,骑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远远尾随着夏完淳。
夏完淳并未走远,他来到了京城修建不久的和平广场。不多时,一位身着当下京城流行款式连衣裙、长发披肩、背着一个黑色皮包的年轻女子翩然而至。她举止大方,面容清秀,带着一种新时代女性特有的气质。
李旭远远看着,不禁低声惊叹:“哇!没想到陈夫子还有这么漂亮的侄女!他也太偏心了,虽然老夏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可咱们也是他的学生啊,怎么不给我们也介绍介绍?”
徐绍却皱起了眉头,仔细辨认后,脸色变得有些微妙道:“别瞎起哄了。这姑娘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个麻烦。如果我没记错,她应该是前朝的公主,好像叫朱幼薇。”
“前朝公主!”李旭了然,难怪夫子不给他们介绍,这要是被他父亲知道,只怕自己的腿都要被打断。
不过他还是嘴硬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什么公主王子。”
徐绍促狭地笑道:“哦?既然你有此雄心,小弟我一定支持。前朝的郡主、公主虽然稀少,但真要找,想必还是能找到几位待字闺中的。要不要我帮你想想办法?”
李旭连忙摆手:“别别别!我虽然不怕老爷子念叨,但找媳妇这种事,还是得看缘分,自己遇到才好。”
都不说他们身份特殊,不好和这些前朝宗室在一起。而且他家的老爷子对明朝的宗室可没什么好感,他要真弄这一出,以后家宅都不得安宁。
而在广场的另一侧,一株茂密的槐树后,朱由检和周氏正紧张地观察着女儿与那位年轻人的会面。
周氏看着远处彬彬有礼、气质儒雅的夏完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这后生,浓眉大眼,星目剑眉,像个正派人物。又是墨子学院的高材生,学问肯定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人品性情具体如何?”
朱由检神色严肃道:“我打听过了,他是夏允彝的公子,家学渊源。为人正直,有才干,有学识,风评甚佳,是个端方君子。幼薇若能许配给他,倒也不算委屈。”
周氏闻言,心下稍安:“原来是夏仲彝公的公子,难怪看着有些眼熟,眉宇间有其父风范。夏家门风清正,是书香门第,确实是良配。”
她在南明宫中时,也知道夏允彝等几社君子为挽救国运奔走疾呼,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慨与愧疚,即便是现在南明残余的东吁也是靠着几社出身的杜麟征支持下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大明辜负了这些忠臣。
这次相亲之后,徐绍和李旭明显感觉到,夏完淳的生活节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他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经常加班到深夜。如今,他却开始准时下班,偶尔还会精心打扮一番。徐绍和李旭有时会故意在他们约会的地方“偶遇”他,挤眉弄眼地打趣,但很快就会被夏完淳识破,他干脆正式解释朱幼薇给两人认识。
大同历三十年(公元1652年)7月,天津卫码头。
初秋的海风已带上了几分凉意,吹拂着天津港千帆林立的桅杆,也吹动着码头上前来送行的人们衣袂。天空是那种离别的、高远的湛蓝,几缕薄云如同不舍的轻纱。巨大海船停靠深水泊位,搬运工人不断的把货物运上海船。
徐绍、李旭、夏完淳三人与他们共同奋斗数年的伙伴——小约翰告别。
事实上,去年小约翰就已正式毕业,按计划早该返回英格兰。但他与大多数留学生不同,他在大明拥有声韵商社5%的股份。徐绍等人出资三十万元,回购了小约翰持有的全部股份。
这一年里,小约翰用这笔钱加上自己的积蓄,不仅购买了一艘中型海船,更采购了大量的机械设备,他准备依靠这些设备,在英格兰国内发展产业。
此刻,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四个年轻人用力地拥抱在一起,小约翰眼眶泛红道:“徐,李,夏,我知道你们都是民朝顶尖的权贵子弟,谢谢你们从来没有因为我只是一个英格兰乡下的农夫儿子而看不起我,还把我当作真正的朋友和伙伴。”
在大多数由贵族子弟组成的欧洲留学生圈子里,小约翰的卑微出身让他备受冷眼和驱使,只有在徐绍他们这个小团体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等与尊重。
徐绍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什么权贵子弟、农夫儿子?在我爹起事之前,我家也是地里刨食的农户!谁又比谁天生高贵?
别忘了,你们英格兰现在也是共和国了,连国王都被你们送上了断头台!人人平等,这可是你们自己喊出来的口号!回去之后,要是还有人敢拿身份压你,你就用这个”他挥了挥拳头,“狠狠地回敬他们!”
李旭接过话头道:“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朝廷正在全力铺设连通全国的有线电报网!我听说,社里的科学院已经在研究如何让电报信号跨过大洋,连接到新大陆了!连万里之遥的新大陆都能联系上,将来把电报通到英格兰,又有什么难的?
到时候,我们兄弟照样可以随时联系!再不济,等我们这边闲下来,也可以坐船去英格兰看你!现在是大航海时代,是全球各个文明相互碰撞、交流的时代,可不是上古时期,各个大陆老死不相往来。今天的离别,明天也可以相聚!”
“说得好!”一向沉稳的夏完淳道,“待过几年,我若有机会去探望父亲,再英格兰去看你。”
徐绍和李旭闻言同时翻了个白眼。
小约翰逐一再次拥抱三位好友,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希望号”的舷梯。他站在甲板边缘,用力地向岸上的三人挥手。
“嘟嘟嘟——!”
悠长而洪亮的汽笛声划破长空,“希望号”庞大的船体开始缓缓移动,与码头之间荡开一圈圈涟漪。缆绳被收起,风帆带着船只驶向广阔的海洋。
徐绍、李旭、夏完淳站在码头上,不停地挥手,看着变成海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最终完全消失在蔚蓝的天际线与粼粼波光之中。
李旭担忧道:“小约翰这次带了价值几十万的货物,卖到英国只怕能涨到百万,他的家世能保护得了这笔钱财吗?”
徐绍宽慰道:“英格兰好歹也成为了共和国,国王都砍了一个,总会要脸,不会像强盗一样乱抢吧?”
夏完淳道:“小约翰去了英格兰有大同正义会保护,应该不会出问题,希望他能在自己的祖国大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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