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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换作其他官员说这件事情,房玄龄和杜如晦早就呵斥了。水利工程向来耗费巨大,从未听说这件事情能节省的。
可说话的是温禾,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少年郎。
此刻他开口,李世民和他们二人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或许在后世,人们真的解决了这件事情。
房玄龄最先回过神,轻咳两声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高阳县伯既有减少开销的良策,还请详细说说,也好解朝廷燃眉之急。”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落在温禾身上,眼底满是探寻。
这小子的想法,往往能跳出常规,或许真能找到两全之法。
温禾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不打算卖关子。
他今日进宫,除了水利,还要找李世民讨债,时间宝贵,干脆直入主题。
“关于人工,我以为等河北春耕结束,多数农户便会闲置下来,此时朝廷征召他们参与水利修建,无需强征劳役,只需包揽一日两餐,每日再给十几文工钱即可。”
并非温禾有意压低工钱,实在是如今大唐国库紧张。
前几日窦静还在朝堂上哭穷,李世民连内帑都攥得比往常紧,哪有多余的钱投入水利?
可即便如此,有饭吃、有钱拿,也远比朝廷强行征发劳役、让农户白出力要强得多。
之前隋末乱世,多少百姓因苛役家破人亡,如今给些报酬,既能调动农户积极性,又能减少民怨,总比重蹈覆辙要好。
果然,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窦静作为民部尚书,最清楚国库状况,此刻更是松了口气,连忙附和:“此法可行!往年征发劳役,农户多有怨言,甚至有人为避役逃亡,如今给工钱、管饭食,农户定然愿意,还能顺带安置闲置劳动力,可谓一举两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按每日十几文算,一千农户修水利一月,也不过三四百贯,比无偿劳役引发的损耗要划算得多。”
李世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还是点了点头。
温禾见状,知道人工方案已获认可,便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工部尚书阎立德。
“至于材料,我最近倒有个新想法,只是需要工部鼎力相助。”
阎立德当即起身,脸上带着笑意。
“高阳县伯客气了,修水利乃朝廷大事,关乎河北民生,工部自然责无旁贷,不管是寻材料、调工匠,工部必当全力配合。”
他心里也好奇。
温禾能提出什么新材料,竟敢说能减少水利开销?
“需要工部派人寻找一种矿石,名为石灰石,另外还要准备黏土和黄土。”
温禾缓缓说道。
“将这三种材料按一定比例混合,加水搅拌后制成块状,再放入窑中烧制,便能得到一种新的建筑材料,我称之为水泥。”
“水泥?”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茶盏,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眼中满是疑惑。
这名字新奇,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
大殿内的大臣们也都面面相觑。
阎立德作为工部尚书,对建筑材料最为熟悉,连忙追问。
“高阳县伯,不知这水泥有何用处?”
“阎尚书有所不知,这水泥的最大优势,便是粘合性极强,且耐水、抗压。”
温禾解释道。
“若是用它来砌筑堤坝的石块,比糯米灰浆更牢固,即便长期浸泡在水中,也不易开裂,而且它的凝固速度快,不需要像糯米灰浆那样等待多日,能大幅缩短工期,节省人力。”
他心里清楚,要造后世那种纯混凝土堤坝是绝对不可能的。
主体结构仍需用巨石支撑,水泥只需起到粘合、加固的作用即可。
至于水泥的化学成分,比如石灰石烧制后生成氧化钙,与黏土中的二氧化硅反应生成硅酸钙,这些复杂的原理,跟古人解释不清,倒不如等烧制出成品,让他们亲眼所见、亲手测试,更有说服力。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可。房玄龄沉吟道。
“若是此物真有这般功效,那水利工程的成本确实能大幅降低。”
杜如晦也补充道:“我以为,可先让工部小规模烧制试验,确认水泥的性能后,再大规模推广到水利工程中,以免出现差错。”
两人的话,正好说出了李世民的顾虑。他沉吟片刻,点头道。
“既如此,便按克明所言,让工部先做试验,温禾,你亲自去一趟工部,将石灰石的模样、烧制方法、材料比例详细告知阎尚书,务必确保试验顺利。”
“微臣遵旨。”
温禾拱手应下。
李世民见水利、水泥的事都有了章程,河北征兵、粮种推广又传来好消息,心情大好,当即站起身来。
“今日议事甚顺,诸卿辛苦了,朕……”
他本想说要去太极宫向李渊禀报喜讯,毕竟自己登基才两年,便能收拢河北大半人心,这份功绩,足以证明他比隐太子李建成更适合这个皇位。
朕比阿兄强!
可他刚迈出一步,却被温禾突然叫住:“陛下,我还有一事未禀!”
李世民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你还有何事?今日朝堂议事已毕,若是不急,可改日再奏。”
他心里有些无奈。
这小子怎么总有这么多事?
没见自己要去见父皇吗?
温禾却不管他的脸色,嘿嘿一笑,上前一步说道。
“陛下,此事倒也不算急事,只是关乎去年您亲口答应的一件事,我怕再不说,您就忘了。”
“哦?朕答应你的事?”
李世民皱起眉头,仔细回想。
去年温禾提的建议不少,贞观稻、沤肥、热气球……难不成是火炮有进展了?
这一年多,这竖子可是从工部拿走不是青铜啊。
“是筒车啊!”
温禾提醒道。
“去年臣跟陛下说,造一种能借助水力自动灌溉的筒车,比农户人工浇水省力得多,陛下当时还说要拨款支持,让臣尽快研制。”
“如今第一架筒车都快造好了,可工坊那边传来消息,经费没了,若是再不拨款,就要停工了。”
温禾提及,李世民这才猛然想起。
去年在温家庄的时候,温禾提过。
好像他当时还说,能通过这筒车借用水力……
他盯着温禾,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那筒车如今除了灌溉,还能作甚?”
去年温禾特意提过借用水力,此刻却只字不提,难不成这小子造出来的东西,根本达不到预期效果,只能用来灌溉?
温禾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即笑道。
“能做的事情可多了!除了灌溉,还能借助水力带动石磨碾米、带动风箱鼓风,最关键的是,能大大节省人力。”
“所以我有个提议,不如把工部的锻造工坊迁到渭水边上,用筒车带动锻锤,锻造兵器、农具的效率能提高一倍!”
说罢,他还特意朝着阎立德笑了笑。
阎立德果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一步。
“高阳县伯的意思是,这筒车还能助力锻造?若是真能如此,那工部的效率可就大大提升了!”
他掌管工部多年,深知锻造最耗人力,尤其是锻打铁器时,需要工匠轮流拉动风箱、挥舞铁锤,若是能借用水力,不仅能节省人力,还能保证火候稳定,打造出的器具质量也会更好。
“那是自然。”
温禾得意地晃了晃头,引用道。
“老子不是说过嘛,‘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水看似柔弱,却能发挥出比人力更强的力量,用在筒车上正好。”
李世民闻言,无奈地笑了。
“你这小子,倒是会断章取义,老子这话,说的是阴阳刚柔之道,竟然被你用在了墨术上。”
话虽如此,他眼底却藏着几分笑意。
这小子能将古籍中的道理用到实处,倒也算是一种本事。
温禾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反正大概是这个意思就行。”
见李世民还要反驳,他连忙又引用一句。
“孙子云:‘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您看,孙子都说水的力量大,用在筒车上肯定没错!”
要说背诵经典,在场的大臣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宿儒,温禾自然比不过。
可要说把经典掰扯到实用上,他倒是有几分歪才。
不过当他说出《孙子兵法》中的句子时,一直沉默的李靖却缓缓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
看来温禾在兵部待了段时间,倒也没白待,还知道用兵法中的道理佐证观点。
李世民见状,笑着对李靖说:“药师啊,看来你平日里没少教他,这竖子在兵部的这段时间,倒是有些长进。”
李靖站起身,郑重地说道:“高阳县伯并非靠臣教导,而是他自身触类旁通、善于思考,乃难得的奇才也。”
这话一出,大殿内的大臣们都大吃一惊。
李靖素来严谨,从不轻易夸赞他人,更别说在这么多朝臣面前,如此郑重地称赞一个年轻人。
就连李世民也有些意外,他重新打量起温禾,心里暗自盘算。
看来朕当年让他去兵部历练的决定是对的。
这竖子性子惫懒,就得让他跟着药师、玄龄这些老臣好好学学,打磨打磨心性。日后高明登基,自然用得到他。
若是他什么都不懂,如何能辅佐高明为大唐开疆拓土?
等他再跟着药师学几年兵法,便让他去跟着玄龄和克明学治国之道,说不定日后能成为一代能臣。
温禾可不知道李世民已经给他的未来做好了规划,他此刻满脑子都是筒车经费,见李世民半天不松口,忍不住催促。
“陛下,您看这筒车既能助农耕,又能助锻造,可是个好东西,您就赶紧批了经费吧!”
李世民被他催得无奈,只能板起脸说道。
“需要多少经费,你去找阎卿商议,让他给你核算,不过朕要提醒你,若是你造出来的筒车不能让朕满意,你拿走多少钱,就得给朕还回来多少!”
他这话看似是警告,实则是故意给温禾施压。
他太了解这温禾的性子了,若是不给点压力,等回去后,他肯定又要偷懒回府睡觉。
“是!”
温禾撇了撇嘴,心里暗自腹诽:你个李二,就是抠门!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可嘴上却不敢反驳,只能乖乖应下。
李世民见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便宣布退朝。
他刚离开立政殿,房玄龄、杜如晦、窦静和阎立德便围了上来,目光都集中在温禾身上。
房玄龄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郑重:“高阳县伯,关于那水泥,你有多大把握?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试验失败,不仅会耽误河北水利,浪费钱财,只怕陛下也会被人非议。”
杜如晦也补充道。
“是啊,如今陛下正全力筹备讨伐突厥,国库本就紧张,若是水利这边再出岔子,怕是会影响前方战事。”
温禾见他们一脸担忧,笑着摆手。
“房公、杜公放心,水泥的事情,下官有十足把握,只要工部能找到石灰石和石英石,按比例烧制,肯定能成。”
窦静连忙追问。
“那石灰石还好说,只是这石英石,不知何处可寻?若是找不到,岂不是要耽误工期?”
“石英石其实就是常说的火石,很多山地都有,只是需要筛选纯度高的。”
温禾解释道。
“只要工部能在这个月内找到足够的石英石,在陛下攻打突厥之前,下官保证能让河北完成关键河段的水利建设,至少能抵御一般的洪涝。”
他说得信誓旦旦,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
倒不是他们怀疑温禾的能力,而是水泥这东西太过新奇,他们从未见过,心里实在没底。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选择相信温禾。
毕竟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推进水利、降低成本的办法。
“好,那我们便信你一次。”
房玄龄点了点头。
“多谢房公。”温禾拱手道谢。
房玄龄走之前特意看了一眼温禾。
不过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长叹了一声。
这房玄龄不会还想着褚亮的事情吧。
那他刚才还帮着我说话?
看着他和杜如晦离开,温禾不禁有些纳闷。
“别担心,房玄龄此人还算是公私分明。”阎立德好似看出温禾的担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闻言,温禾有些讪讪了。
因为他好像是最不公私分明的那个了。
“走吧,去工部。”阎立德说了一声。
温禾应下了。
可就在二人正准备离开,却见李靖缓步走了过来,神色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代国公。”阎立德和温禾向着他一同行了礼。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及修建水利之事。”
李靖向着二人回礼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担忧的说道。
“如今陛下正全力筹备讨伐突厥,国库的钱粮大多都要供应军需,几乎没有多余的款项投入水利,你这么做,不仅会让陛下为难,若是水利建设出了差错,还会影响你的声誉。”
他是真心欣赏温禾的才华,担心这他因急功近利而栽跟头。
讨伐突厥是大唐的头等大事,若是因水利占用过多资源,导致战事失利,后果不堪设想。
温禾闻言,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莞尔一笑。
“代国公,下官明白您的担忧。”
“战争要打,这是为了大唐的脊梁,为了让边境百姓不再受突厥侵扰,而水利也要修,这是为了大唐的温饱,为了让百姓能有稳定的收成。”
“您想,若是后方百姓能安居乐业、粮食充足,前方的将士们便没有后顾之忧,他们难道不会更勇武、更有底气吗?”
李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战事为重,其他事务都该为战事让路。
他是一个军人。
本就不应该考虑这些战争以外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李靖才朗声笑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欣慰。
“陛下不该让你来兵部,以你的之才,只在兵部历练,实在是荒废了,你更适合去户部或工部,为百姓谋福祉。”
温禾听得出来,李靖是在说他不会成为一个纯粹的军人。
这不算是贬低。
毕竟温禾自己也不想成为一个纯粹的军人。
“代国公过誉了。”
温禾认真地说道。
“爱民才能爱兵,若是连百姓的温饱都无法保障,又谈何让将士们为国效力?下官确实不能成为纯粹的军人,但下官愿意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要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我就觉得值。”
李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温禾的眼睛,那双年轻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功利。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望你日后不忘初心,莫要被功名利禄所惑。”
说罢,李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温禾站在原地。
后者愣了好一会,才明白李靖话中的意思。
他是担心自己日后会忘了今日所说。
就像很多人,曾经也都是满怀着赤子之心,到最后还是同流合污。
温禾目光忽然便的坚毅,对着他的背影深深躬身,声音带着几分感激:“多谢代国公教诲,我定不负所望。”
看着李靖的背影消失,温禾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一转身,却见阎立德正眯着眼睛对他笑着。
额……
“立德兄,你笑的如此开心作甚?”温禾纳闷,这家伙不会真的对我有什么企图吧?
“嘉颖啊,方才我彷佛看到了少年时的我。”阎立德不禁一声长叹,抬头望着天空,脸上满是惆怅。
“额,立德兄啊,不带这么夸自己的,你少年时有我俊朗?”
温禾赫然调笑道。
阎立德一愣,当即低头冲他笑骂一声。
“你个不要脸皮的,为兄少年时,提亲之人能将门槛踏破。”
“你这话说的,比我还不要脸。”
温禾当即大笑了起来,阎立德见状,笑骂着追打了过去。
“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吗?”
不远处,一块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了拐角处。
第二日一早。
只见高月笑脸盈盈的走进了高阳县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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