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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温与塞萨尔第一次攻打大马士革的时候,大马士革城内的抵抗虽然坚决,但也是有秩序的,可以看得出,城内的居民依然没有放弃希望。而最后拉齐斯决定提前向十字军投降,一来是在战局尚未发展到尾声的时候,谈判回旋的余地会更大,二来是因为他了解过塞萨尔,知道这次远征的主帅并不是嗜血好杀之人。
三来则是因为大马士革城中的物资已经出现了匮乏的迹象。
最后就是萨拉丁的授意了,萨拉丁如此做,也是为了保住这座城市和城市中的居民。
萨拉丁的建议无疑是正确的,当这座城市在塞萨尔和鲍德温手中的时候,虽然需要缴纳一部分钱财为自己赎身,但大马士革人的大部分钱财、土地和宅地都能够得以保全。
商人们也能继续他们的买卖,塞萨尔甚至派出军队来剿灭盗匪,保证商路通畅。
除了最大的倭马亚寺庙,其他的寺庙也能够容许他们继续礼拜和祈祷。
而无论行走在街道上,站在集市内,或者是徜徉在花园之中,大马士革人都不会受到士兵们的袭击和侵扰,他们所有的权力并不比基督徒少到哪里去。
若是如此,等到萨拉丁重新率领着大军将它夺回,大马士革虽然会受到一些伤害,但至少不会影响到它的根基。
现在呢,不要说受到影响了,根基都几乎快折断了。
比起原先的大马士革人,如今那些鸠占鹊巢的野兽反而要狂热得多,他们的人数与进攻方几乎持平,又有大马士革这座坚城,他们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失败——他们不但要让这些基督徒无功而返,还要乘胜追击。
看着那些士兵在城墙上,又是鼓噪,又是跳跃的,塞萨尔想起那些头也不回离开的大马士革居民,心中复杂难明,更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个大马士革确实要比上次更难攻打——因为这次在城中的不再是想要平静生活的居民,而是用他人或是自己的鲜血与性命来换取钱财和荣耀的士兵。
他们对于这座城市,既没有感情,更不会生出什么珍爱之心。
城中的建筑几乎全部被他们拆毁,用来制作投石车的石弹;或者是堆在城门后,将甬道填塞的严严实实;也有装在箩筐里,箱子里,带到城墙上作为滚石使用。
花木被尽数拔起,那些色彩鲜艳,花朵硕大的玫瑰,甚至无法得到怜惜的一瞥,高大的乔木经过了数次攻城依然屹立,现在也化作了柴火和木架;喷水池被推倒,鎏金的经文被刮去,池塘里别说鱼,连水草都没了。
当初吉安将城中的情况描述给他的父亲听,还有空旷华美的庭院呢,现在就算叫他来看,他都不敢相信这里是大马士革。
但搜刮或者说夺取了一座城市的所有之后,所能得到的好处也是立竿见影的,士兵们在金子,烈酒和女人的鼓舞下,欲望和勇气都升到了最高点,而伊本也能够招募来更多得到过先知启示的撒拉逊人的“学者”,或是圣人给予了恩惠的骑士与战士,甚至其中还有一些突厥人,他们似乎也有自己的神灵,对此伊本毫不关心,只要他们能够对抗十字军中的“圣恩骑士”就行。
因此,在最初的一个月中,进攻方的进展并不怎么顺遂。
才开战的时候,就有三座攻城塔被推了上来。
这三座攻城塔正是腓特烈一世带来的,只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桩无本生意,因为这些都是他从拜占庭人手里敲诈得来的——当初为了征服罗姆苏丹国,曼努埃尔一世几乎带走了君士坦丁堡所有的攻城器械,而这些器械又因为安条克大公波希蒙德的疏忽而被一场熊熊大火彻底的焚毁,只留下了一些上好的木炭。
但在这场大败后,曼努埃尔一世并未放弃自己的野心,他命令工匠们重新打造攻城塔以及其他的攻城(防守)器械,只是时机不当,曼努埃尔一世没能看到成品就死了,而等到工匠们能够拿出一点东西来的时候,腓特烈一世来了。
对于年幼的拜占庭皇帝,面对强大的外敌还在勾心斗角,相互倾轧的拜占庭大臣,还有愚昧盲从的拜占庭民众,腓特烈一世一个也看不上。
在曼努埃尔一世死后,苏丹阿尔斯兰二世乘机又夺取了一些拜占庭城市和领地,拜占庭人希望腓特烈一世能够在穿过罗姆苏丹国的时候,可以给这些可恨的突厥人一些教训——这个请求给了腓特烈一世一个绝妙的借口,他乘机敲诈了一大笔钱财、马匹、盔甲,上千的民夫和工匠,还有最重要的攻城器械——原先他还以为得自己做呢。
这三处攻城塔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可以说,君士坦丁堡的工匠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手艺,这三座攻城塔基座稳固,支架结实,塔身周围包裹着防燃的牛皮,顶端的平台还有栏杆与顶棚,最底端悬挂着一柄沉重的青铜公羊角攻城槌。
在漫天的箭雨、石弹、火焰和烟尘中,士兵们艰难的将这座攻城塔推到了城墙底部,骑士们在上方厮杀,底部的士兵们就开始推动那柄沉重的攻城槌敲打城墙。
攻城槌确实没有辜负人们对它的期望,连续几十下撞击后,撞击位置的石砖就开始崩裂,而上面不断落下的尘土更是让士兵们高声欢呼,城墙更是通体震颤不止。
但同样的,守军方也同样有着针对攻城塔的防守方法——一个工匠出身的突厥将领命令他的士兵们抬来了一个黑铁的多角锚,顾名思义,多角锚就是人们常见的船锚——只是更大,几乎是普通船锚的三倍,又多了更多的弯曲钩尖。
一个力量犹如巨人般可怕的突厥将领提着多角锚,确定它被系上了坚韧的牛皮绳后,便把它拽起来,犹如抛掷一个木球般地将它扔下了城墙。
绳索迅速地下坠,而后从松弛变得紧绷,多角锚甚至因此而猛烈地上跳了一下,差点撞到城墙,完全靠着那个突厥将领的巨力才被堪堪推向外侧——随后他马上竭尽全力地晃动牛皮绳索,让多角锚与城墙变得平行,并且开始大幅度的摆动。
黑铁的多角锚重达五百磅或是更多,再加上速度的冲击,它一下子就撞碎了攻城塔的侧面板壁,让里面的攻城槌和士兵暴露了出来。
中上层的射箭口打开了,士兵们在里面朝着那个突厥将领射箭,他的头盔,札甲上顿时生出了很多不属于他的尖刺,但这些箭矢并不能伤害到他,有人在大喊“弩车!”。
他说的是安装在攻城塔最上方的弩车,弩车射出的巨箭原本是用来对付城墙和投石机的,在人们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后,弩车也被用来对付那些得到了圣眷的战士与骑士。
但撞击再一次来了。
多角锚噗得一声,深深的嵌入了攻城锤的木质部分,并且紧紧的咬住了它,而后突厥将领和城墙上的守军们又开始拼命拉动连接着多角锚的另一根绳子,让它以及被它咬住的攻城槌从原先的垂直摆动变成了左右摆动。
攻城槌原本仅有的重量和坚硬在此时成了攻城塔以及其中士兵的索命号角。
每一次撞击都能让整座攻城塔左右摇摆,没几下,人们便听见了清脆的断裂声,骑士们匆匆忙忙的从塔上跑下来,有些人甚至在还未达底的时候,便从阶梯上一跃而出。
攻城塔轰然倒下,不但成了一堆无用的碎木料,还阻挡了之后的攻城塔继续前进的道路。
见到这一景象,腓特烈一世气得须髯奋张,他马上想要攀上另一座攻城塔,去城墙会会那个可恶的突厥人,但第二座攻城塔更为不堪——它陷在了距离城墙不过三十尺远的地方,动弹不得了。
原来这些可恶的撒拉逊人用了一种新办法,他们在距离城墙一定距离的地方挖掘壕沟,而后在里面填满大瓦罐,然后铺上木板和泥土,这样,人和马都能通过,但沉重如同山峦的攻城塔一旦碾过这里,就会马上压碎瓦罐,之后就被陷在里面,寸步难行。
而且这座攻城塔上已经有了理查一世。
理查作为一个骑士国王,绝非名不副实的那种人,即便攻城塔被陷住了,放下吊桥后距离城墙仍旧有着二十多尺的距离,却依然无法打断他的节奏。
他只是左右晃动着脑袋仔细查看了一番,又看了看自己的骑士们,“过来,”他对一个骑士说,“我把你扔过去。”
骑士:“……”
就算他得到过赐福,但在全身甲胄的状况下,从上百尺的地方掉在地上,也得受一番苦,而且城墙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投掷烧沸的油脂,粪便和石块,木头……
但谁让他的主君是理查一世呢,他只能叹口气:“把我扔准点,陛下。”
理查咧嘴一笑,一把抄起了骑士的腰带,另一只手提着他的大腿束带(用来固定链甲长袜的),一下子便将他高举过头。
英格兰的国王大踏步地走上放下的吊桥,在投出自己的骑士之前,他居然还做了一番瞄准——这个举动,别说是他的骑士了,就连撒拉逊人也没想到,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好大一块钢铁人肉石弹(请原谅,这里实在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名词)向他们飞了过来,甚至真的砸中了一个撒拉逊人的士兵……
有了这个缓冲,骑士只觉得这次冲击甚至比不上在比武大会上撞到石墙,他敏捷地一跃而起,高声赞美:“干得好,陛下!”——也有可能,他觉得不该只有自己遭受这个“特殊”待遇。
受了鼓励的理查一世更是兴致高昂,他抓起身边的骑士,连二并三地把他们一个个地扔到城墙上,他们立即与周边的撒拉逊人厮杀起来——在这个时候,无论敌我,都相当的有默契——因为除非数量悬殊,不然的话普通人根本无法与得到了赐福的骑士或是战士对抗。
理查扔出了最后一个骑士后,他攀上顶棚,跃起的时候恰好与一个“学者”视线相对,而对方默契地守在了理查可能落足的地方——但理查可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他直接让自己扑在了对方身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来了个再热情不过的“拥抱”
两人双双倒地,“学者”的后脑勺撞在地上,只觉得先知的启示都要漏出去了,他发出了一声怒吼,和这个无耻的基督徒骑士打在了一起。
理查等着就是这个。
但这声吼叫并不单单是发给理查的,还有那些撒拉逊人的士兵,在自己的将领和“学者”拖住了那些危险野蛮的基督徒骑士的时候,士兵们就开始向那台被陷住的攻城塔投掷“火箱”。
“火箱”就是原先在大马士革常见的草筐和箱子——之前装满了葡萄酒和橄榄油,现在里面却装满了油脂、沥青、木炭,他们把它点燃后用投石车投出去,因为这些东西并不是火箭,或者是火把,并不那么容易被熄灭,被砸中的地方很快就燃烧了起来。
先是皮革、棚顶、防护墙,然后是支架,攻城方的士兵拼命地按压底层的水囊,将水通过管道运往上方灭火,无奈的这是杯水车薪,而且随着护板崩塌,更多这样的木箱和篮子被投掷了过来。
火势很快在木塔上方蔓延,而后一点点的烧向塔底,整个攻城塔最终化作了一把明亮的篝火。
理查和他的骑士事实上正处在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况,身边都是敌人,后退就是距离地面上百尺的防御墙,而且敌人的援军还在不断地赶来,弩车也被拉了过来。
一个骑士已经听见了弩弓那沉闷的轰响,但为时已晚,即便得到了赐福,他也只是一个凡人,血肉之躯,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弩箭箭头的金属腥气扑上自己的面门。
但比起疼痛,更早来到的是理查兴奋的喊叫:“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鲍德温几乎要翻白眼,他们在第三座攻城塔上,并且攻上了城墙,但理查这里已经不允许他们扩大自己的战果了……这些撒拉逊人十分狡猾,一看到敌人露出了弱点,就会发狂似得猛攻。
“圣乔治之矛”成功地击碎了弩车,而在塞萨尔的庇护下,骑士们聚拢在了一起,理查有些不甘心,但往下一望,黑压压的一片已经冲了过来。
而第三座攻城塔,也是最大的一座,不单覆盖着牛皮,还加装了铁板,本来是最具威胁力的一座,遑论之前鲍德温和塞萨尔已经打出了一个缺口,但那些卑劣的突厥人和撒拉逊人居然将城中的尸体搬到城墙上,投向攻城塔。
这些尸体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但给人的心理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大,他们不是方才死去的人,只是面目苍白,身体僵硬——而是已经离去多时了,因为无人收敛,清洁,他们的腹部可怕的鼓胀了起来,犹如一只畸形的蜜蜂,一撞击到什么就有破烂的皮肉和污臭的脓水四处飞溅。
每投掷一具,上面的守军便高喊,“这是得了天花的!这是得了恶魔之吻(白喉)的!这是得了麻风的!”
当听到他们这样喊叫的时候,就连塞萨尔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在人口密集的军营中,最可怕的是什么呢?当然就是疫病了,没有人敢去尝试一下,用自己的生命和所有人的安危来证明这些可憎的野兽有没有说真话。
“这样不行,对我们的骑士损耗太大。”
鲍德温说道,塞萨尔也微微的点了点头,毕竟他们不会,也不应当将所有的力量全都耗费在大马士革。
他们之前已经在城门处纵火,但即便是塞萨尔的希腊火能够将砖石烧得通红,让它们粉碎成白色的灰烬,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打通整条甬道——它有几十尺长。
而且想必此时的守军也必然在城门之后堆满了更多的碎石瓦砾。
“隧道开掘得怎么样了?”塞萨尔问道。
“进展有些缓慢,但已经初现成效。工匠们说,大约还需要四五天,我们就能靠近他们的城墙根基。”
塞萨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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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个礼拜里,战局陷入了胶着状态,但两方的压力是不同的,伊本是守军,而他们之前的做法,已经引起了商人很大的不满,伊本原本不怎么在乎,但不知道为什么,霍姆斯与哈马的商队不知何时不再出现,而那些盟友承诺的援助并未到来。
十字军这边,腓特烈一世急切地想要向着下一个城市进发,理查和腓力也是如此——毕竟骑士的服役期是有限的,他们的钱囊也是有限的,但后勤和补给却不是什么问题,拜占庭,塞浦路斯,还有威尼斯……他们的船只和驼队正源源不断地运来物资。
拜占庭人还想要推诿,但问题是……腓特烈一世说,如果他因为补给不足而败了,他回去的路上非得打进君士坦丁堡,补足损失不可……
而就在腓特烈美滋滋地做着这个梦的时候,一个扈从端着一杯热过的葡萄酒走向帐篷,“皇帝要酒。”他这样说,一路上他没有遭到阻拦,毕竟人们很熟悉他的那张脸。
皇帝的侍从在轮床上睡着,用羊毛毯子盖着自己的脸,扈从露出笑容,拔出了匕首。
侍从无声地叹了口气。
“圣佩拉吉乌斯!”
匕首落下,同时升腾着纯白火焰的盾牌覆盖在了腓特烈一世身上,匕首是一件圣物,但刺客却不是,火焰翻卷而上,沿着他的手臂直直向上,瘆人的嚎叫声响起,却又戛然而止。
腓特烈一世一把抓过刺客手中的酒杯,一杯子砸在了他的脸上。
酒液飞溅,香气浓郁,腓特烈一世下意识地想要舔一舔,被小亨利一把按住了:“万一酒里有毒……”
腓特烈一世哼了一声:“给我倒点酒来。”
门外的卫兵搬走了尸体,小亨利也给自己的父亲倒了杯酒,这还是塞萨尔提醒他们的,阿萨辛的刺客曾经令半个阿拉比半岛的酋长,维齐尔,埃米尔和苏丹心惊胆战,虽然这个组织也开始衰落了,但还是要有所防备。
小亨利的感望圣人与艾蒂安伯爵的一致,也是圣佩拉吉乌斯,他的盾牌厚重又稳固,但覆盖面积有点小,所以他得装成侍从和父亲睡在一个帐篷里。
而与此同时,理查和鲍德温的帐篷里也喧闹了起来,理查将刺客斩成了两半,鲍德温的帐篷里之所以喧闹,主要是因为有腓力二世在,他很明智,虽然有些……令人尴尬,但他还是坚持和鲍德温,还有塞萨尔睡在了一起,幸好鲍德温的帐篷够大,三个人的床榻还是有地方摆下的……
出现在鲍德温帐篷前的刺客也是最危险的一个,他不单携带着匕首和短剑,还有一个皮囊,里面装满了油脂和硫磺。
“在这里的如果是拉齐斯或是萨拉丁,他们是否会使用阿萨辛,还是一个概率问题,但如果是那个伊本,他肯定会用,只看在什么时候。”塞萨尔说。
“我觉得他们也没什么可怕的。”腓特烈一世说。
“因为鹰巢也已经存在了近一百年了(它是哈桑在1090年建立的),无论是否显赫过,一方势力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若是还未成为一个国家,都会迎来无可阻挡的毁灭。”鲍德温说,他在睡觉的时候一样戴着面具,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腓特烈一世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几乎是所有君王的共识。
令人高兴的是,工匠们已经前来回报,隧道可能在这几天就能被挖通了。
这让君王们精神一震,接下来他们也不再入睡,而是开始讨论起缺口打开后,谁做先锋。
这个人必然是最骁勇的骑士,作为圣乔治之矛的拥有者,十字军的统帅,鲍德温责无旁贷,而这也正是他所希望做的事情,塞萨尔依然会在他的身边。
理查决不允许他们抛下自己,“你们试试?”他大声地威胁道。
腓特烈一世也跃跃欲试,但被他的儿子小亨利劝下来了,腓特烈一世虽然身经百战,但这种冲锋必须由正在巅峰时期的骑士和士兵承担,何况他们在这里与撒拉逊人作战,也需要自己的同伴在另外一侧牵制其他的撒拉逊人。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悻悻然地离开,大声叫嚷着让士兵们推上更多的攻城塔,投石车和弩炮:“说不定我还能比你们更早的打入城内。”他不甘心地说,小亨利摇摇头,向众人招了招手,便飞快的跟上了他的父亲。
正如人们期望的,虽然守军一直在往下投掷滚石、火球、烧沸的粪便甚至腐烂的尸体,却依然没能阻挡住攻城方对墙基的挖掘——毕竟他们在厚重的泥土下。
“这是铁的问题吗?”一个士兵低声问自己身边的同伴,“还是这里的土质格外柔软?”
而那个曾经做过农民的士兵,却一言不发,只是拼命的挖,他也感觉到了,这次他们拿到的器械要比以往更为锋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锋利原先都是用来形容刀剑的。
但他今天拿到的铲子,切开这些泥土,简直就如同切开柔软的黄油一般,他干起活来,不但不累,甚至觉得越干越有劲,越干越是兴高采烈。
而在他们身后,一群士兵不断的将泥土运出去,同时还有一些工匠正在用木头固定坑道,这是必须的——毕竟上方就是沉重的墙砖,坑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崩塌,然后把所有人都埋在里面。
而今天这些工匠干起来也格外的快,这些用来支撑坑洞的木头,不再是东一块,西一块,没有一点章法的,而是原先就按照估测出来的坑洞宽度高度裁切好的木头,木头上还有特意打造出来的金属构件,他们在将木头连接起来的时候,用不着敲打钉子或者是嵌入木楔子——那又不牢,又浪费时间,如今他们只要将插件对准缺口,用锤子用力一敲就行,而且这样搭出来的支架又牢固又稳定。
这些工匠们都曾经做过在攻城的时候挖掘隧道的事情,这次他们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和惬意。一个工匠更是反复摸索着手上的锤子,如果不是还在战斗,他甚至想要把它藏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锤子,黑黝黝的,光亮亮的,“这些都是从塞浦路斯来的吧?”
他低声问道,而被他询问的士兵则猛地点了下头,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他们甚至无需将挖出的泥土装进筐子里,背在背上拖走。在这次攻城战中,有一些原本用来装载补给的小木箱,这些木箱是敞口的,底下也有着铁质的轮子,可以让他们轻松的拖着走,这样拖走的泥土又多,速度又快。
在拖走泥土后,几十头肥壮的猪也被送了进来,还有石油,硫磺,木头,以及一些黑黝黝的东西,是煤炭——一些人不认得,还以为是石头。
等到这些易燃品全都被堆放好。最后一个士兵撤出了坑道,他遥遥的望了一眼,看到彼端依然在缓慢摇曳着的微弱火光,那是一枚蜡烛,摆在一根绳索下,而绳索的另一端则是一个装满了油脂的火盆,蜡烛烧断了绳索,火盆倾倒,里面的油脂连同炭火一起引燃了那些猪、石油和煤炭,火焰熊熊燃烧,烟雾随之升起。
但最后一个退出去的士兵并不觉得呼吸困难,在坑道外,还有两个人正在用力摇动埃及风扇,将新鲜的空气吹入,火越来越大。即便是站在城墙之上的士兵都能够感觉到那股逼人的灼热,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只能束手无策的等待着结果。
而在温度逐渐退去的时候,情况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那些焦黑的墙面和泥土……守军们发出了欢呼,但欢呼声还未消失,城墙就崩塌了,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仿佛有一头无形的巨兽啊呜一口便将城墙咬去了一口,烟雾还在翻腾,攻城一方的军队就已经冲了上去,冲在最前面的,竟然不是鲍德温,而是理查。
虽然说……但这个时候就算是鲍德温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由他去。
比起锐不可挡的鲍德温来说,理查更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石巨人,踏入了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一片人仰马翻,哀声连连,他不用思考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有塞萨尔。
以往也有能够施加庇护的骑士跟随在他的身边,但他们的力量经不起理查这样消耗——理查战斗到兴起的时候,是根本不会在乎会遭到什么攻击的——无论是人,还是弩车,或者是投石机……
一枚用弩车发射出来的标枪撞上了他的肋骨,却没能突破塞萨尔施加的屏障,只是将他推出了几步,理查更是发出了一声嘹亮的赞美!
“我爱你!塞萨尔,我太爱你了!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超级爱你!”
就算是被他一锤子锤中的撒拉逊人都没有他叫的声音大……
如果不是在战斗中,塞萨尔真想要离理查远远的。
这个地方并不是随意挑选的,塞萨尔短暂的统治过大马士革,作为一个谨慎之人必有的习惯。他来到这座城市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它绘制地图。大马士革官邸中当然有大马士革的地图,但那张地图就如同任何一张此时的地图般无法被塞萨尔信任。
而为了绘制地图,他更是走过了大马士革的各处。
而且最重要的是,虽然伊本一进入大马士革,就将工匠全部搜罗和关押起来,尤其是那些负责建造和维护城墙与塔楼的,但在那些哭泣着跟着基督徒走出大马士革的孩子中,有一个正是工匠的儿子,他的父亲要比其他人更懂得未雨绸缪,他将城墙的弱点告诉了儿子,以求他在被俘虏,售卖的时候,能够用这个乞命。
城墙中并不都是实心的,为了便于士兵迅速地移动,或是作为藏兵,城墙中会有甬道和房间,而这段城墙正有一段甬道。
而且它距离“粪门”不远,
顾名思义,就如同所有的城市一样,大马士革的“粪门”,也就是迎来运载污物出行和进入的城门,这座城门几乎很少有人走。
但粪车有时候也会拥堵起来,所以就有了这么一块空地供顺车们停留,或者是休息,那是一个细长的缓冲地段,没有房屋,也没有集市,更没有军营。
塞萨尔在经过的时候,发现那里经常会有人随意丢弃的垃圾——猫狗的尸体,鱼骨和无法再利用的废旧物品之类的。他还想过,到时候要让人来进行清理和规范呢。
现在这个地方却成为了他们突破的一个好去处。
虽然守军也竭力在这里建立起了一道防线,但十字军还是迅速地得到了一处立足之地,更别说这里有着三头可怕的雄狮,理查只一跳,就跳在了弩车前,一剑就砍掉了弩车操作者的头。
头颅滚落在地上,那双逐渐失去焦点的眼睛,甚至无法捕捉到理查的身影,他正一跃上马,沿着狭窄但笔直的街道往前奔去。
“你知道他给我什么感觉吧?”
塞萨尔忍不住说道。
“猴子。”鲍德温毫不犹豫的回答,两人放声大笑,在战场上,这样的笑声着实少见,引来了一队突厥贵族,他们马上举起弓箭,射出箭矢,箭矢穿透空气,倏忽即至,力度确实不容小觑,但又有谁能够在塞萨尔的注视下伤害到鲍德温呢?
鲍德温轻轻一夹马腹,波拉克斯高高跃起,裹挟着白光与血气的长矛在空中犹如长鞭般的一扫而过,所至之处便是身体撕裂,刀剑断折,碎片迅速向着四周飞溅,形成了一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绚丽裙摆。
“说很好就行了。”看到鲍德温回头,塞萨尔连忙说,在理查之后,他实在不想再听到鲍德温说什么,你太厉害了,我太喜欢你了,太爱你之类的话了。
他只觉得这几句话简直要比突厥人更让他毛骨悚然。
此时不远处又传来了理查的咆哮声,他遇上了一队手持着利斧和锤子的维京人,维京人可不单单出现在君士坦丁堡的大皇宫里,也有一批人来到了更远的地方,他们接受基督徒的雇佣,也接受撒拉逊人的雇佣,因为他们身体高壮,性情彪悍,以战斗作为唯一的谋生手段,很受雇主们的欢迎。
而这队维京人也不例外,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理查,还有鲍德温和塞萨尔,理查已经在他们之中耕出了一条血淋淋的道路,而后两名骑士联袂而至。
维京人一看到那两个同样身着着鎏金链甲,戴着金头盔,就知道这两个人和前者一样,都是一位君王,也是最可怕的对手,但他们谁也没有退缩。
一个维京人被卡斯托撞到半空,落在地上时,马蹄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胸膛上,一下子就让他肋骨粉碎,器官破裂。
而在最后的意识中,他的想法竟然是自己既然被这样的君王所杀,必然可以升入奥丁的金宫。
大马士革的彼端,基督徒的欢呼声同样在响起,在知道城墙已经被攻破后,守军已经丧失了原先的心气。
他们开始惊慌,四处逃窜。腓特烈一世身先士卒的登上了城墙,一连枷将一个守军的脑袋敲开。
他看到小亨利紧随在自己的身后,顿时不耐烦起来,“赶快滚去干你的活儿!”他大声叫骂道,“你还在吃奶吗?就算跟着我,我也没有奶水可以给你喝!”
小亨利连忙跑开了,他实在是有些畏惧自己的父亲。
虽然他也已经是将近二十岁的人了,但他能怎么办呢?
因为是理查、鲍德温和塞萨尔这一方先攻克了城墙,腓特烈一世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就又起来了,虽然在攻城战中并不以谁先占领了城墙作为优胜,但他总觉得既然那一方已经先占领了城墙,那么他先占领总督宫应该没什么问题,何况在那里的可是一头头的肥猪——那些苏哈里发的使者,那些埃米尔,维奇尔,还有霍姆斯和哈马的总督,他们之前积累了多少财富哪……绝对能叫腓特烈一世和他的骑士好好的发一笔财。
基督徒的军队正在飞快的向着城市的中心进发,而更多的守军则拥挤在房屋和巷道中,十字军也几乎不去理睬那些龟缩起来不敢战斗的人,无论是要勒索赎金,还是结束战斗,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先擒住那些突厥和撒拉逊人的贵族。
在理查再次遭遇上一队库尔德人的时候,却见到侧方的巷道中跑出了一个与为首的人装扮差不多的家伙,他在大喊着:“别打了,见鬼,伊本已经逃了!”
正在与理查激战的库尔德人闻言突然做了个鬼脸,猛地往后一跳,便脱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他将手指塞进口中,伴随着一声呼啸,理查面前的敌人刹那间便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理查一个人站在当场摸不着头脑——虽然他的头脑确实不多。
随后赶来的鲍德温和塞萨尔倒不意外,攻城战时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消息灵敏的人会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该开始逃跑了。
而消息不够灵通的人,或者是打上了头的家伙,则会死战到最后,等待他们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正如这个库尔德人所说,在见到事不可为的时候,霍姆斯的总督已经将原先的雄心壮志抛在脑后,派出了使者想要投降,但他的使者无论是靠近哪一方,腓特烈那一方还是鲍德温这一方,都来不及说话就被击倒了。
最后他索性不去管这些了,而是从早就准备好的暗道里悄悄溜走。
不仅如此,他还带着自己的亲卫,还有一整个骆驼队,骆驼的背上背负着沉甸甸的金银珠宝,这是他搜刮了整个大马士革后所得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是抛下财产只带着几个可信的侍从轻身逃走——但他实在是舍不得,何况这些东西也是他给那些霍姆斯贵族的交代,还要安抚他的亲卫,他还要靠着他们回霍姆斯呢。
但就在他抛弃了一整座城的人,仓皇逃走的时候,却见到在暗淡的阳光下,一个基督徒骑士从小径旁的丘陵后悠悠哉哉的转了出来。
他只有一个人,伊本的亲卫不曾减缓一点速度,似乎想要一下子把他杀死,而后从他的尸体上践踏过去,还有一个侍从做好了准备,预备牵走他的马。
但此时,这个骑士身后的扈从也同样慢悠悠的举起了一枚旗帜,他一拉绳索,旗帜便迎风展开,那是一面赤旗。
伊本顿时面色灰白。
而那个骑士也已经打开了面盔,这家伙又黑又瘦,容貌普通,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羁气息,他对伊本咧开了一个可恶的笑容:
“您好,霍姆斯的总督伊本,我的主人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塞浦路斯领主,大马士革总督塞萨尔命我在此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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